我僵硬地拖着身体离开那片被手机嗡鸣笼罩的地板,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在手指上,试图带走一点皮肤下残余的颤栗。
镜子里那张脸依旧惨白,肿胀的眼皮底下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迫使自己冷静,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煎蛋在锅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油烟腾起一点点带着焦香的热气,然而这寻常的烟火气仿佛隔着厚厚的油污玻璃传来,模糊不清,无法真正触及冰冷的感官。
手机还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断断续续地震动着。
嗡……嗡……嗡嗡……
一下,两下,停顿,又一下。
我背对着那个方向。
不想听。
无论是新加入的辱骂还是那些截图被二次传播的提示,或者干脆是公司群里关于主管停职调查的风言风语……所有声音都是射向我这只困兽的毒箭,听一声,便痛一分,便离崩溃更近一分。
端着煎蛋和牛奶回到客厅,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那个被丢在地板上的手机。它依旧沉默着,只是机身底下因为震动微微挪动了一点位置。
我移开了目光,在餐桌前坐下,用筷子机械地戳着盘子里边缘已经焦黄的煎蛋,金黄的溏心流淌出来,我却毫无食欲,喉咙仿佛被堵着,连吞咽都困难。
胃袋空空,身体却发出拒绝的信号。
就在我准备放下餐具,任凭那些食物冷却的时候,眼角余光注意到被丢在角落里的手机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提示有新的通知项。
不是之前那种密集轰炸的感觉。
只是一下。
这种异样感驱使我放下牛奶杯。
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走向那个角落,弯腰从地板上捡起那只冰凉的手机。
手指犹豫了一下,指纹解锁。
提示通知来自那个小说软件的图标
羽毛球的头像,那个白色的羽毛球头像,极其突然地在聊天列表顶端亮起了一个鲜红的“1”。
他终于……说话了。
混合着巨大紧张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情绪冲上喉头,我几乎是立刻点开了那个聊天窗。
「小禾老师,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这条消息下面是短暂的停顿。随即,羽毛球似乎并不等我回答(或者说,他预料到了我的失魂落魄和延迟),消息继续发送过来。
「今天下午我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处理」
「不能一直陪着小禾老师了…」
「但是,我会尽快处理完的。」
「小禾老师等我好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屏幕上的字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没有提外面腥风血雨的评论区。
没有提那些铺天盖地的污秽截图和辱骂。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我像一个刚从爆炸废墟里被拉出来的人,灰头土脸,浑身伤口,世界在耳鸣中尚未恢复清晰,眼前却递来了一罐散发着彩虹气泡的梦幻汽水,美好得让人眩晕,却与当下破碎的环境格格不入,近乎荒诞。
他好像对那些滔天的恶意无知无觉,抑或他根本不在乎。
但总的来说,这是我沉没在无边恶意里唯一能连接到的一点微弱的暖意了。
是稻草还是新涂着糖衣的陷阱都不太重要了。
最终,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按灭了手机屏幕,将它粗暴地扣在了桌面上。
咣!
一声闷响。
盘子里,煎蛋的溏心已经凝固成了冰冷的一团。
脑海无数个声音在尖叫着反对,每一个反对声都带着疲惫的喘息。
给吧。
还能怎样?最坏也就是再多一个人把石头扔向你,多一个人对着截图啐一口唾沫而已。
这点痛,还压不垮早已习惯恶意的躯壳吧?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空气呛进肺里,激得剧烈咳嗽起来,眼眶瞬间涌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像濒死的赌徒掏出最后一块硬币,我指尖颤抖着,重新点亮那片冰冷的黑色屏幕。
解锁。
无视掉右上角持续跳动的刺眼红色数字提示,指尖直接戳进和那个白色羽毛球的私聊对话框。
目光落在昨夜他发出的「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的邀请上。
我给了他一个小号。
大概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刚参加工作为了应付不必要的社交和垃圾信息才注册的备用微信号。
一个几乎荒废,连头像都是默认一片灰白的虚拟空间。
一个可以随时被抛弃、注销、被切断得干干净净的缓冲地带。
几乎是同一秒,对方昵称旁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符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疯狂地闪烁起来。
「真的假的?!小禾老师真的给我了(^^)」
「【烟花】【烟花】【烟花】」
一连串爆炸式的颜文字和动态效果瞬间挤满了小小的对话框,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溢出屏幕的热烈和狂喜,将我刚刚凝结死寂的心情搅得一片愕然。
羽毛球:「我加上了,小禾老师,通过一下?」
「小禾老师放心,我不会发广告的,也不会随便吵你。就是想有个地方能和你说说话。」
他…他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只是一个备用小号…
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或许吧。
就像网络信息茧房,他只看我的更新和后台私信,所还沉浸在昨晚乱七八糟的聊天里,外面的腥风血雨或许他根本就置身事外。
就在我思绪混乱地猜测时,那个备用微信号在手机后台已经收到了好友请求,头像是一片白色的羽毛。
我点了通过。
「小禾老师」
「我加上了。」
「(原地蹦跳三圈小人.gif)」
「【小狗蛋花汤眼】」
「弄得我有点舍不得去上班了。」
「怎么办?」
我坐在餐桌前,身体僵直。盘子里凝固的煎蛋和冷却的牛奶被彻底遗忘在角落。视线黏在备用号疯狂刷新的聊天框上,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对方喷发的热情。
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回应。
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场聊天进行下去。
「小禾老师,我要去开会了。」
「我会很快处理完的。」
「上班很烦。」
「不想上班!!(仰天狼嚎小人.jpg)」
「(委顿可怜小狗.gif)啧…」
「明明很努力的假装看不见了,但结果还是让人很生气。」
刚刚还因为网络暴力而一片死寂的公寓里,只有我手机备用微信发出的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如同不连贯的背景乐,伴随着屏幕上的那个家伙自顾自的手舞足蹈地演着一出独角戏。
哀嚎不想上班。
抱怨老板,也可能是同事?
普通的像在任何一个工作小群里都能看到的牢骚。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活人气息和日常的无力感。
在这个我被铺天盖地的变态、垃圾标签淹没的上午,在我刚刚给出去一个几乎是已经废弃了的小号后,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得到了一个指令就开始了模式化的“建立日常联系”,不是追忆往事,不是剖析情感,而是像个普通同事一样,迫不及待地和我抱怨工作。
我呆滞地看着备用号聊天界面里那串还在持续刷新的彩色泡泡,耳边的提示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小羽毛的消息停滞在了最后一句:
「真的要走了」
「在催我。」
「有些事去晚了了,或者做晚了都特别麻烦,可我还想和你多说一点话。」
然后,在短暂的“对方正在输入…”后。
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语气一下子软了下去,带着点刚撒完泼后的黏糊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小禾老师……」
「我去开会了哦?」
「我会尽快搞定的。」
「不要伤心。」
「别生我气……」
对话就此定格。
喧嚣戛然而止。
清晨阴冷的光线爬满了桌面,在我僵硬的指节上投下冰冷的轮廓。
指尖离那个备用的微信界面很远。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
映着我一张疲惫到被这剧烈反差撕扯出荒诞笑意的脸。
这个人,到底在演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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