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把没吃完的冷早餐倒进水槽,油腻的残渣黏在塑料滤网边缘,水龙头开大,水流哗哗冲走那摊令人反胃的凝滞。
我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滑坐在地板上,背脊靠着沙发底座冰冷的硬包布。地板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居家裤料渗上来。
大脑一片混沌的浆糊,疲惫如同最沉重的铅块,坠着眼皮,也坠着思考。
好似寻求短暂麻痹的本能,我点开了小羽毛那个空荡荡的朋友圈入口。
一片灰白。
意料之中。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回到和他的聊天界面。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动。
不是看他刚发的独角戏。
我点开了和羽毛球的私信记录,那个小说软件的后台私信箱。
外面惊涛骇浪,而我只敢点开这片隐秘的避风港。
聊天记录漫长。
从最早的礼貌提问:
「昨天的更新看完了,有个小疑问:为什么主角总是不敢直视自己的感情呢?明明对方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到后来渐渐亲昵的嘘寒问暖:
「小禾老师吃饭了吗?降温了多穿点哦」
再到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崩溃与重构:
「撒谎的话,我超级伤心 (TT)!」、「那我呢?」、「我试试」、「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一条一条,缓慢地往上划。像在荒芜的戈壁上捡拾被风沙掩埋的微光。
每一个问句,每一次关心,每一场争吵与和解,在那时让我不安,困惑,甚至恐惧,现在再看,隔着被恶意冲刷过一遍的冰冷心境,竟品出一点遥远得几乎不真实的温和。
至少,在那风暴尚未成形时,那里曾存在过某种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现在呢?
外面是万箭齐发的乱葬岗,而这小小的角落,还维持着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退出私信界面。
备用微信依旧沉寂。
挺好,至少有个地方,有个人还在正常运转,还有力气去吐槽日常的烦恼。
而我……
我靠坐在沙发底座旁,目光空茫地投向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窗帘布纹在透进的微弱光线里清晰可见,楼下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喇叭声。
在这个死寂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被无数带着毒刺的目光穿刺过,等待着被开盒的靶子。
还有我手边这个沉默的手机。
装着喧嚣的瓶盖被暂时封死的魔瓶。
最后,我选择在睡梦中短暂的逃避。
身体沉在厚重的被子里,仿佛深陷沼泽底部,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中挣扎浮沉,每一次上浮都只能短暂地接触沉闷的空气,然后又迅速地被无边的倦怠重新拖拽下去。眼皮像被黏上了一层铅,沉重得不属于自己。
再次勉强睁开眼时,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已经不再是苍白的晨色,而是沉甸甸的铅灰,夹杂着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滑过的朦胧痕迹。
天黑了。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空调依旧送着恒定的暖风,却丝毫暖不热我四肢百骸透出的冰冷。
我挣扎着坐起身,后背的每一节脊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浑浑噩噩地靠在床头,大脑像是被塞满了浸泡过水的沉重棉花,滞涩得无法运转。记忆的碎片像浑浊的漩涡在脑海里翻搅,带来阵阵钝痛和窒息感。
饿。
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绞拧,发出沉闷的空鸣。
可食欲呢?
像一片干涸的沙漠。
嘴巴里苦涩发干,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强烈的排斥感让想到进食这件事本身都无比困难。
但不行。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今天不吃,明天就别想直起腰。
我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下床,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胃袋的绞痛随着动作更加鲜明,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两盒酸奶和几个蔫掉的苹果。
没有选择,我强撑着精神,手指僵硬地点开外卖APP,屏幕的光线刺得眼睛发涩,我没什么心思挑选,机械地划过一个又一个店铺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和诱人的描述勾不起内心一丝波澜。
最终我选了一份送得最快的杂粮粥饭,没有油水,看着图片都能觉得清谈,但对脆弱的胃或许友好一点。
付款,屏幕跳转到订单页面。
地址那一栏,显示的是小区大门的名称,从我家到小区大门那短短几百米的距离,需要我自己去走。
窗外的天色,在连绵的细雨声中彻底暗淡了下来,城市的轮廓被水汽晕染开,模糊不清。楼下路灯早早亮起昏黄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
我套上厚重但能隔绝水汽的外套,确保兜帽拉起来可以完全遮住我的半张脸后才慢吞吞的推开门。
走出单元门,一股混杂着落叶腐烂气味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将我周身的温暖彻底驱散。我勉强顶着风撑开伞,细密的雨丝就随着风尽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把手机和家里钥匙一起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鞋子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板砖上,带着水渍被挤压的轻微声响。
通向大门的这条路,有一段是没有遮蔽的。
路灯是老旧的款式,昏黄黯淡,光晕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湿滑的地面。走到最偏的一块,路灯坏了几个,下雨天视野严重受限,几乎是凭借着感觉在走路。
两侧的绿化带年久失修,树生的疯癫,随着风雨拍打唰唰作响,光照不见里面。从小到大,我都有这样一种错觉,特别是这种天气,我总觉得那些昏暗的树林里面藏着什么人或者鬼怪,正于幽暗处盯着我看,随时准备把我拖进去碎尸万段。
我加快了脚步,胃部隐隐约约随着心跳刺痛起来。
我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外套口袋里蜷缩,握住冰凉的手机外壳,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黏腻的蛛丝,在冰冷的雨幕中再次缠绕上来。
“嘀!”
一声提示音划破了雨夜的沉寂。
是外卖平台推送订单状态的更新通知。
手指像挣脱了束缚般,迅速掏出手机,我单手摁开屏幕,同时还要艰难的夹着伞,点开推送。
「您的订单正在派送中,骑手离您仅150米」
外卖软件的地图上,一个代表骑手的蓝色小点正朝着我所在的小区图标缓慢前进。
等我到了小区门口,保安亭早就没人了,门还开,我探头进去,才发现外卖已经在里面了。
小票湿了一半,但看手机尾号和模糊的订餐信息还是可以确定是我点的那份。
雨势陡然增大,不再是细丝,而是倾盆的冰水砸落下来,四周彻底沉入了浓稠的墨色,老旧小区仅有的一点灯火被磅礴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摇晃。
我担心那劣质的外卖袋子会裂开,然后把装粥的盒子淋湿,所以只能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虚浮着拖住,毕竟那只手还要拿伞。这个姿势极为别扭,尤其是在这种大雨磅礴的夜晚。
拐过一棵被风雨刮得疯狂摇摆的老樟树,前面是通往我那个单元楼的一段没有顶棚的路。风猛地从侧面扫过来,带着雨水狠狠地抽在脸上和手臂上,伞面被强劲的风力猛地一掀,哗啦一声就脱手飞出去了。
黑色的伞骨被风卷着,翻滚了几下,掉在几米开外一个积了深水的洼地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头发和脖子,顺着领口往里灌,激得我一个哆嗦。
我站在滂沱大雨中,停顿了一秒。
身体的疲惫和心情的低沉像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连带着对捡伞这件事都感到异常麻烦。
算了。
我麻木的认命了,没怎么犹豫,朝着伞掉落的那个黑黢黢的角落走了两步,打算弯腰下去捞。那一片的光线被樟树的枝桠遮得更严,昏黄的路灯光像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头顶和后颈。
就在我的视线低垂,聚焦在那片被雨水溅起密集水泡的积水洼,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屈膝时——
视野的底部,那晃动着浑浊水光的地面边缘。
出现了一双靴子。
一双深色的高帮雨靴,靴口沾满了泥点和水渍。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靴子往上移。
是一件明黄色的塑胶材质的雨衣下摆。
雨衣很长,下摆一直盖过了膝盖,表面覆盖着一层流动水膜。
而在这静止的画面里,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戴着一双白色的塑胶手套,因为湿透而紧紧贴合在手上,清晰地勾勒出修长指骨的轮廓。
这只戴着湿透白手套的手,不疾不徐地伸向那浸泡在污水洼里的黑色雨伞手柄,沉稳得如同嵌入这狂暴雨幕中的一帧慢放。
手指收拢,握住了伞柄。
伞被轻轻提起,甩掉表面的污水珠。
随后,这只握着伞的手,平稳地举高,递到了我面前。那只戴手套的手停在了我触手可及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暴雨的喧嚣中凝结了数秒。
我站在那里,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颊和下颚线不住地淌。目光落在眼前这把失而复得的黑伞上,然后一点点顺着那只递伞的手向上移动。
雨水太大,光线太暗,雨衣的帽子拉得很低很低,阴影完全覆盖了帽檐下的面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沉默的轮廓。
距离很近。
隔着狂暴的雨帘,隔着蒸腾的水汽,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铁锈感的湿冷气息,混杂在浓烈的土腥味呛人气味中,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我的胃似乎被这气息刺激,又或许只是错觉,不受控制地缩紧了一下。眼睛被雨水糊住,有些刺痛。
我没有道谢,有一瞬间好像丧失了声音。
我的手指艰难的动了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过去,接住了湿漉漉的伞柄。
冰凉的塑胶触感透过手套传递到我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指尖似乎有一刹那若有似无的摩擦接触,伞就被拿稳了。
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没有任何停顿,干脆利落地收回,重新缩回了宽大湿漉的黄色雨衣袖子里。
递伞的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宽大的明黄色雨衣下摆搅动起浑浊的水花,踩着沉重的雨靴,迈开大步,很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旁边的巷弄拐角。
风雨依旧咆哮。
我握着重新回到手里的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彻底隐没在黑暗巷口的身影的方向,雨点密集地打在伞面上,震得掌心发麻。
那股若有似无的带着铁锈味的湿冷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这片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空气里。
胃里的隐痛还在持续。
我转回头没有再继续看向那个巷口,撑开伞重新拎起快要破裂的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水走向单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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