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浑身是血,从黑暗里跌跌撞撞的奔来,马上就要奔到近前,却忽然摔倒,身体渐渐向下沉去,只余一只手掌沾满鲜血,高高举起。
“杨大哥!”郭芙一声惊叫,翻身坐起,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四下一片漆黑,郭芙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家中床上。房门之外脚步声响,有丫鬟的声音问道:“大小姐,你怎么啦?”郭芙定了定神道:“我没事,你去睡吧。”重又躺下,想到刚刚的梦境,翻来覆去再难入眠,索性起身点了灯,披衣来到屋角一个木制的衣柜之前,打开柜门,将里面的衣物都拨在一旁,又打开一个隔层,从里面取了两把剑出来。这两把剑牢牢并在一起,正是君子淑女剑。
郭芙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抚过君子剑剑身,心下稍安,以手支颐,一时又想起两人在那山洞之中相见的情景,明眸映火,竟自有些痴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只听外面渐渐嘈杂,脚步来去,心中微感奇怪,刚想起身查看,却听有人敲门,黄蓉的声音在外面道:“芙儿,还在睡么?”忙应了一声“妈!”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正是黄蓉,却见她衣衫发髻宛如白日,只是脸上略有倦色。见郭芙开了门,闪身进屋,望着女儿,深吸口气道:“芙儿,出事了。”
郭芙心中一惊,道:“妈,出甚么事了,是不是杨大哥……”
黄蓉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过儿,是齐儿。”
郭芙听母亲说“不是过儿”,心下登时一松,又听说是耶律齐,不禁呆了一呆道:“他…他怎么啦?”
黄蓉抬手握住她双手,想了想道:“芙儿,虽然你和齐儿已经和离,但不管怎样,也曾做过多年夫妻,这件事,妈妈觉得不该瞒你。”
郭芙见母亲脸色凝重,心中也不禁咚咚直跳,道:“妈,到底怎么了?”
黄蓉手上一紧,慢慢的道:“齐儿死了。”
郭芙呆了一呆,道:“谁死了?”
黄蓉一哽,转过脸不再看她,低声道:“是耶律齐,耶律齐死了。”
郭芙默不作声,好像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黄蓉转回头来,将她抱在怀里,颤声道:“芙儿,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郭芙“嗯”了一声,转头四下看了一看,道:“那他……他为甚么死了?”黄蓉抬手拭泪,过了一会儿才道:“齐儿带着丐帮几个长老,去到洛阳商讨抗蒙之事,结果不幸被蒙古高手伏击,丐帮伤亡惨重,齐儿在追凶途中,掉下山崖……”郭芙茫然道:“见着他的尸体了吗?若没见着尸体,也不能就说他死了,想当年那小龙女跳下断肠崖,不也没死吗?”黄蓉道:“齐儿遗体已经找到,目前正从洛阳往襄阳来,虽然……唉,他也没甚么亲人了,只有一个妹子在咱们家里。”
后面黄蓉又说了什么,郭芙也昏昏沉沉没有听清,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耶律齐死了。呆呆坐在床沿,脑子里都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往事,最后想起就是在这间房间之中,自己和耶律齐如何争吵,他如何出言相激,自己又如何愤而拔剑,断几为誓,又想起自己被那怪人嵬名羽掳去山洞之中,耶律齐最后欲言又止的相询,想不到那竟是二人今生最后一面……,眼前渐渐模糊,竟是眼泪涌出眼眶,不能止歇。
黄蓉担心女儿,整夜陪伴在她身边,不曾离开。
到得天亮,只听外面有人敲门,不等丫鬟前去开门,门外之人便已推门进来,扑在黄蓉膝头,放声大哭,正是耶律齐之妹耶律燕。
耶律燕哭道:“师母,我哥哥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黄蓉也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伸手相抱,道:“好孩子……”武敦儒在后站着,脸上也俱都是悲痛之色。
黄蓉想了想,将耶律燕扶起来道:“孩子,就算再伤心,也得办正事。目下你哥哥的灵柩正往襄阳来,我们今日便启程,去迎一迎他。”耶律燕抬手拭泪,点了点头,黄蓉转头看了郭芙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芙儿,你也一起去罢?”
郭芙这半天神色呆呆的,见了耶律燕痛哭,心里也没甚么强烈的感觉,见黄蓉问,只是茫然点了点头。
当下几人收拾停当,由黄蓉带着郭芙,武敦儒耶律燕夫妇,还有武修文夫妇一齐离了襄阳,依据丐帮的情报,取道向北去迎耶律齐的灵柩。一路之上郭芙几人尽皆无言,再无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
马不停蹄赶路两日,这一日只见前面官道来了一辆马车,旁边跟着几个步行之人。黄蓉手搭凉棚,见这几人个个衣衫褴褛,看来应是丐帮之人,只是却不认得。
两方人马很快相遇,那几个跟随马车之人仰头看见黄蓉,相互看了一眼,为首一人高声叫道:“对面可是黄前帮主么?”
黄蓉勒马,点头答道:“不错,你们是?”
那几人纷纷向着黄蓉行礼道:“黄前帮主,我等是丐帮洛阳总舵的弟子。”
黄蓉微微颔首,见他们皆身负八袋,想是总舵的高阶弟子,便也不再问,向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望去,马车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棺,棺盖盖着,榫头未合。身后耶律燕也早看见了那口黑棺,肝肠寸断的叫了一声“哥哥”,身子摇摇欲坠,便似要从马上摔下,武敦儒赶忙下马相扶,耶律燕下得马来,跌跌撞撞的向着马车跑去,到得近前,合身扑在棺材之上,放声痛哭。
黄蓉等人也下了马,武修文和完颜萍与耶律齐兄妹感情甚笃,见此情景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完颜萍见耶律燕悲痛欲绝,少不得先劝慰于她。黄蓉伸手拉住郭芙,见她脸色苍白,两眼直直盯着那口棺材,心中不禁深深一叹,拉她上前两步,对耶律燕道:“既然接到了,少不得大家要看齐儿最后一眼。”旁边那个为首的丐帮弟子听了,走上前来道:“耶律帮主是失足坠崖而亡,是以他老人家的遗体……”黄蓉心中已知其意,倒是耶律燕抬头问道:“我哥哥遗体怎样?”那弟子道:“耶律帮主遗体损伤严重,几位要有所准备。”说着招呼一声,旁边又过来两个弟子,合力将棺盖打开了。
耶律燕站在最先,向棺中看了一眼,惨呼一声,竟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黄蓉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向棺内看去,一看之下,也不禁脸上变色,只见棺内之人浑身上下被血染透,四肢扭曲折断,头脸损毁更甚,血肉模糊,丝毫看不出本来面目。
黄蓉退回到郭芙身边,有心想要她前去一看,却又不忍,正犹豫间,却见郭芙缓缓走上前去,站在那口棺木之前,呆呆看着棺中之人。黄蓉怕她承受不住,上前扶住她,低声道:“芙儿,你若受不住,就先不要看了。”郭芙不答,只是手脚愈加冰冷。黄蓉见她并未如耶律燕一般晕厥,心念一动,握了一下她手道:“芙儿,你看这可是齐儿?”郭芙盯着那尸身,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那人穿的衣裳她认得,正是从前耶律齐穿过的,但她却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同耶律齐联系在一起,她始终不能相信,曾经高大英俊的丈夫会变做此等模样。
那边耶律燕在武敦儒几人的抢救下悠悠醒转,刚好听见了黄蓉这句问话,挣扎着起身,大声道:“师母,这就是我哥哥!”说着重又走到棺材之旁,也不畏那尸体骇人,伸手抚向尸体一侧的面颊,道:“当日我哥哥争得丐帮帮主,被霍都那狗贼暗算,毁了容貌,左脸上留了一个伤疤,别的可以作假,这疤痕可做不了假,嫂子,你来看看,这伤疤真是不真?”说着转头看着郭芙。
郭芙咬着嘴唇,不言不语,她虽然刚刚看了那尸身半晌,却始终不敢看向那张不成人形的脸,旁人看她不动,不由得俱都露出诧异之色,完颜萍上前扶着她道:“郭师妹,你别怕,耶律大哥是好人,不论生死,他都不会伤害你的。”郭芙转头看了黄蓉一眼,见母亲面露鼓励之色,终于鼓起勇气,向那尸身脸上看去。
在那尸身左脸之上,果然有一个酒杯大小的伤疤,虽被血污掩盖,皮肤却仍是完整。郭芙只看了一眼,两行眼泪便滚落下来,哽咽着吐出两字:“齐哥……”一时之间,与耶律齐诸般恩爱往事纷至沓来,化作泪水决堤而下,竟是悲痛不能自抑。武敦儒、武修文夫妇又一起落了一回泪,这才强自止了悲声,劝慰耶律燕和郭芙二人。
黄蓉拭干泪水,转头见那几个丐帮弟子都在一旁垂首而立,缓步走到几人面前,向着那为首之人道:“阁下如何称呼?”那人忙施一礼,回道:“黄前帮主,在下冉旭阳,是洛阳总舵舵主。”黄蓉微微颔首,道:“耶律帮主到底是如何遇害,你可知情?”冉旭阳道:“此事弟子正要向黄前帮主禀报。耶律帮主此番来洛阳,本是召集丐帮七舵舵主秘密议事,谁想竟为蒙古奸细获知,在我们密会之时,先施药酒,又以霹雳火弹攻击总舵忠义堂,我帮弟子伤亡惨重,耶律帮主也受了伤,仍是奋力追击蒙古奸细,被鞑子引到荆紫山,中了埋伏,耶律帮主寡不敌众,失足落入山谷,就此……就此殒命。”
黄蓉道:“耶律帮主追敌上了荆紫山,是一个人么?”
冉旭阳道:“帮主武功高强,我等赶到之时,帮主已中了贼人暗算。”
黄蓉看了他一眼道:“冉舵主的武功,想来也是不弱的了。”
冉旭阳叹息一声,伸手撩起自己衣袖道:“我真恨我自己武功低微,若不是我如此无用,耶律帮主……耶律帮主也不至于……”说着不禁又落下泪来。他手臂上有大片烧伤,虽是已经敷了药,看来仍是触目惊心。
黄蓉一叹道:“冉舵主不必自责,敌人既是暗算,又怎不会将我们算计得密不透风,只不知这一次死伤了多少人?各位分舵主是否安好?”她已知跟随耶律齐去往洛阳的梁长老、曲长老已然身死,只不知其他人情况如何。
冉旭阳见问,更是泪雨滂沱,颤声道:“除我侥幸活着,还有大义分舵的蒋舵主,大智分舵的陈舵主身受重伤,其余各位舵主……尽皆遇害了!”
黄蓉身形晃了一晃,郭芙瞧见,回身奔到母亲身边将她扶住。黄蓉心下明镜一般,此次丐帮是栽了大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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