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巨大圆形石柱内,一具典雅无瑕、光滑剔透的白玉棺椁,阴森森地横躺在正中间。棺椁盖子,雕刻着一朵温和美丽、高贵不俗的海棠花。
大家都屏息凝神静气。云岫国将士用诡异的目光瞧了忽然出现的棺椁,又用同样诡异的眼神从头到尾打量着东凉铁浮屠。
“方才有见过这棺椁吗?”海棠侯问道。
铁浮屠:“没有。”
一阵困惑。
忽然,白玉棺椁传来“吱”的一声,所有人呼吸猛地一滞,齐刷刷几十双眼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棺椁看。
棺椁盖子被缓缓移开一条缝,有顷,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缝里探出,瞬间用劲,抓紧了白玉棺椁盖子,利索一掀,整个盖子如少女般轻盈地飞上天空,刹那,如狗吃屎般狠狠地砸向不远处一根石柱。
“嘣”的一声,雕有海棠花的白玉盖子掉地,棺盖飞起之快,抛起之高,撞击之重,定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出人意料的是,盖子完好无损幽幽躺在广场地上,那巨大的石柱反而微微震了震,像是给小小的白玉棺盖惊吓到了。
一个看起来霸气十足的黑色背影,一身穷苦至极的麻料竖褐,一头高束恣意散落些许碎发的乌发,徐徐地又无比小心地从白玉棺椁里爬了起来,余光瞥到四周带着兵器的将士们,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丝毫未在这些人身上停留半分。随即,又轻轻地从棺椁里爬出来,动作缓慢至极,完完全全把一众旁观者晾在一旁了。
不知的,还以为这人,手脚不利索,身上指不定哪有残疾。
还好两军交战时,大家都见过赵澍,否则,他们还以为这人不知是从几层地狱爬出来的黑无常,索命来的。
墨荧惑躺在下面,赵澍又一副面不改色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外面站了十几个云岫国将士和铁浮屠。她早料到赵澍爬起来的速度不会有多快,便垂眸,闭目养神,也不催他,也不说话,也不看,任其随意。
异常的善解人意,异常安息得如个活色生香的躺美人。
赵澍凛凛站在众将士面前,睨了大伙一眼,便垂眸旁若无人般缓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袖,也不说话,也不问话。
这一干人,还不及一件粗布麻衣的一个衣袖,能入他眼似的。所有人,屏息以待,赵澍则悄无声息不失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一句——尔等为空!看不见……
云昭军的将士虽然与赵澍相处有一个多月,说是相处,其实说是瞻仰差不多。军队将士们本就多,能与将军说上几句话的将士更是少,但不知为何,士兵们都一致认为,能与赵澍说上一句话,比与将军说上一句话还难。
长公主虽威严赫赫,但平时未打战时,却未有多少将军高高在上的架子,本就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几年的军旅生涯,潇洒不羁更融入了快言快语生死相依。
皇天后土佑我云岫国袍泽,几人战场几人回,都是为云岫国送命的,平时军营相遇,墨荧惑见着云昭军将士们,眼里总保有一分的亲近。指不定,哪天,便有一位将士埋骨他乡。
赵澍就不同了,本就临时一脚插入的,他的眼里无半分亲近,也从不盛气凌人,十分的温和寡言,淡漠有礼,万分的生人勿近。在云昭军眼中,他们都是生得不能再生的人了,除了将军,算是半个生人,已是难得。
现看来,赵澍与生俱来的这种气质,不止对云岫国将士有用,对东凉国将士一视同仁。海棠侯眉间纹又加深了几许,双眼炯炯地盯着面前一身麻布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是手紧紧地握在弯刀刀鞘上。他不说话,其他铁浮屠更是大气不敢出。
两国将士,竟是默契十足地瞧着等着赵澍整理衣袖。这衣袖,竟是活生生给整理出了一种指点江山,料理国家大事不容侵犯的气势。
果然是,胎要投得好,裳要找准人,指日便可扬眉吐气。
忽然,一白光猛然闪入众人眼中,大家呼吸抖地又是一滞。
又诈尸了!
却见是长公主突然坐了起来,前后舒展下双手,余光也是立马瞅到了一旁若干人等,看了正在整理衣袖赵澍一眼,便站了起来大步迈出棺椁,抱着臂,望着海棠侯笑道,“侯爷。”
海棠侯眉间的川字纹写成了一股怒火,他刚想喝声问个清楚,墨荧惑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海棠侯,东凉的事,你问本将便错了。我说得再合乎情理,终究是来自他人之口,你难免还要留着几分疑心。王太后,她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海棠侯终究没再问出口。
在赵澍的带路下,众将士走出了石阵。墨荧惑瞧着随他一块进来的几位云岫国将士脸上写满风霜,挂着两个黑圈,硬撑的精神强提的刀,便放慢脚步朝一人轻声问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士兵气若游丝道,“回将军,几日了,这石阵诡异得很,把我们带到一片竹林,怎么转都转不出来,连个人影都没有。”
墨荧惑好奇问道,“你们是啃……吃竹子撑过这几天的。”
士兵脸上一副艰难困苦的表情,郑重地点了下头,说道,“将军,也吃了几天了?”
墨荧惑嘴角笑了笑,“嗯嗯嗯,回去让火头军给兄弟们做几顿好的吃。”
跟在后面的几位肚子饿到快贴背脊士兵们听到将军的话后,纷纷咽了下口水,突然来了精神。
东凉降书。
五万铁浮屠,纷纷卸了一身重甲,丢下手中的弯刀。
安校尉眯着一双猫眼,将降书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脸上挂不住的阴笑。其实,安文彬也只是兴奋的表现,奈何他长着独特的双目,面容的眼人心的窗,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莞尔,安校尉都给人一种森森然之感。总觉得,他一笑,背脊便一凉,冤鬼要锁魂。
日有所思,渐成所人。
陈校尉依旧一副慈眉善目从容不迫模样,貌似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确,都在将军意料之中,三个校尉分别率领轻骑与弓箭手,与东凉五万铁浮屠似战非战,灵敏地拖延了近一个时辰之久。期间,打得铁浮屠们简直快火冒三丈了。而一个时辰没到,真如将军所说,他们会降。
濮校尉本来还带有几分忧心忡忡,领着轻骑把东凉重骑拖延至满腔怒火,不知不觉没了那几分忧心悄悄,却是越打越爽般。看着对方有气无处撒,比手刃敌军多了种不一样的幸灾乐祸。
一会,三位校尉便看到将军,后面跟着几位将士,以及方才主将海棠侯,他的身旁还有一位一湘高贵碧色霏缎宫袍的女子。
“将军!”陈校尉喊了一声。
墨荧惑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陈校尉快马前行,来到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墨荧惑朝附近瞭了一眼,见赵澍正看向别处,便凑近安校尉,附耳低声问道,“我们进城多久了?”
陈校尉闪过一丝困惑,这缕困惑哪动摇地得了他那天长地久的从容神色,思索须臾,也是低语道,“将军,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两刻。”
墨荧惑微微颔首,也就是说他们离开一个时辰还不到,看来赵澍所言不虚。确认后,她无意识地往赵澍那边再瞭多一眼,猛地身子一滞,赵澍恰好也往她这边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天衣无缝地又对上了。
须臾,墨荧惑便作出了反应,俊逸一笑,朝赵澍招了招手,心里一番暗示,“他不会听到了吧?会不会觉得我不相信他?不过,他说的事情本就让人一时半会很难接受,本将军算好的,他说什么便什么,从未多问!”
赵澍却是径直别过脸去,耳根不觉悄悄地泛起一丝浅红。
墨荧惑对着众将士,提高声音,爽朗道,“大家辛苦了。弓箭手凡射中眼腿的,记下,回去本将军让书副将犒赏。”
一阵欢呼。
忽然,王太后缓缓走到墨荧惑身旁,向她行了个稽首礼,红唇微启,低回轻柔道,“长公主殿下,东凉已然降服,望长公主能饶过东凉五万铁浮屠。这也是我儿最后一个请求了,长公主若允诺了,妾身必将万死不辞报效长公主殿下。”她虽一介女子,一身柔弱,目光却异常有力地钉在了墨荧惑脸上,三言两语,说的都是胆魄。
海棠侯身子微微向前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立在原地,只是,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王太后身上。
五万战俘,卸了甲,悉数跪倒在地。
长公主凝眉,嘴角象征性地扬了扬,不冷不热地开口道,“王太后,云岫国不杀降。况且这五万铁浮屠如何处理,不是本王说了算,全凭皇上处置。云岫国皇帝宅心仁厚,德行四方,必会善待各国人民。”
王太后始终跪拜着,脉脉双目闪过一丝异样,有顷鼓足了勇气,红唇微启,又道,“听闻二十万西金士兵,云岫国皇帝旨意放回,只是,最后回到十万降兵,大多都折了双臂,从此提不起重物。”她说道此便打住,只是默然地盯着墨荧惑看。
墨荧惑“哦”了一声,冷冷地俯视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四十来岁却是风姿依旧,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和身上留下多少印记,却有着由时间历练而成的淡定与见识。她将身体转正,心想看来自己这冷血无情、无视皇命的惨忍行为,算是“远渡重洋”了。
连这偏隅小国都知,不用想这几年朝堂上下估计也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说罢了,毕竟还得靠她长公主殿下把其他敌国收服了先,她那皇帝弟弟肯定为了把这事压下来费了不少脑筋吧。
王太后给她这一看,顿是面色又苍白了几许,面前这人不过是与自己儿子,已逝东凉王年纪相仿,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却不是这个年龄应有的。王太后不知,一个人,五年活在血里死里,一个人,坐于朝堂上,是不同的。
一片死寂。陈校尉慈眉善目的神色,也顿时哆嗦了一下。整个云昭军,哪个士兵不知此事,哪个敢提此事。
海棠侯立马察觉到异样,眨眼间他便迅速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刃微颤。四周士兵随即拔出刀,陈校尉反应迅敏无比,立马抽出身旁士兵的腰刀,一大步向前,挡在了墨荧惑面前。
墨荧惑示意士兵们退下,笑道,“侯爷,这是作甚?”
只见,海棠侯一把弯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目光睥睨,注视着墨荧惑,一字一句说道,“长公主,云岫国不过是担心五万铁浮屠再造事端,只是现今,东凉国王室已无人,不过只剩一个三岁小娃。铁浮屠若再少了主将,东凉……”他顿住,看了跪在地上的王太后一眼,“东凉更加不堪一击。”
墨荧惑望向海棠侯,颔首道,“侯爷,心里雪亮得很呢。本王答应你们,绝不为难五万铁浮屠,不过,本王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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