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笑过之后，南柯有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她一直看着前方，几乎漆黑一片，关门闭户的街市。
邢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忙。
他犹豫到了自厌的程度。
南柯看起来家庭条件不错，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自己的人生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沉重的。
邢宸很希望南柯能帮他，但换位思考，邢宸知道自己如果在南柯的位置上，未必会对他这样的人伸出援手。
他在心里想，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会怪她。
邢宸只是觉得这根救命稻草来之不易，很可惜，差一点点就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但南柯沉默的时间越长，邢宸心情变化的跨度就越大。
他在想如果南柯说她也无能为力，自己要不要厚着脸皮跟她借一些钱。
虽然很唐突，但如果数额不大，而自己看起来又真的很诚恳，或许她会愿意？但多少金额合适呢？
邢宸开始计算自己吃饭和住到学校去的话大概要花多少钱。
他紧张得要命，几乎打好了腹稿，只等南柯说出拒绝的话。
只是他其实不是很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说出那种话，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机会向别人索取。
这么久以来南柯是第一个。
怎么听都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她又不欠自己的。
“邢宸。”
听到南柯叫出自己的名字，邢宸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他猛地朝她看过去，就像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判决书。
南柯的眼神很温柔，但即便如此，邢宸还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
但就在对上南柯眼神的那一刻里，邢宸已经决定了，如果她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那么他不再请求什么了。
他就认命了。
他的人生悲剧和南柯没关系，他不应该把失去的一切算在陌生人头上。
叫了他的名字以后，南柯又沉默了两秒。
邢宸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可能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会觉得我是个骗子，但我不是。”
南柯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不过像是被自己的表现逗笑了。
她一笑，整个窒息的气氛立刻转变了。
连带着邢宸都轻松了不少。
“我有些钱，刚好没地方用，如果你想读书，我可以帮你，我也有让你住的地方，当然，如果到时候你想住在学校也可以……”
邢宸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遇到峰回路转的时刻，但偏偏就是遇到了。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同意。”
邢宸霎时间想了很多，最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南柯。
“你愿意资助我读书？”
“你成绩不是很好吗？不读书了，多可惜，再说了，你还没成年，这个时候不在学校待着，还能干什么？还想干什么？”
邢宸呼吸急促，南柯的话对他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他原本只是想着南柯或许会愿意借他一些钱，或许不愿意，会立刻远离他这个人，但结果比他意想中好太多了。
“……为什么？”
邢宸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我可能是个大麻烦。”
“谁不是呢。”
南柯讥讽地笑了一声。
邢宸抬头，看着她的表情，想到大概南柯也有自己的麻烦，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过着几近完美的生活。
南柯看出了他的怯懦，清了清嗓子。
“就当我是前面十几年过得太顺利了吧，就想给自己找点儿麻烦。”
邢宸很想直接答应她，但又害怕她被自己吓跑，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啊，还有个前提，就是你的成绩得跟你说的一致，我很讨厌别人骗我。”
“我确实……”
邢宸的话还没说完，看到南柯弯弯的眼睛，一时没想清楚她是说的真话还是在跟她开玩笑。
“我……谢谢你。”
南柯看着他咬了下嘴唇，“你还有东西没取吗？身份证什么的拿了没有？”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方向盘。
“身份证在我身上，我没有其他东西要拿了。”
南柯点点头，再次跟他确认。
“我带着你离开，不会有人明天叫我去警察局告我拐卖吧？”
“不会的。”
南柯笑了笑：“开个玩笑。”
她不再犹疑，发动了车子。
邢宸在她开口之前先系好了安全带，他依然紧张，手心全是汗。
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半，原来人可以紧张到这种程度。
邢宸以前的人生目标是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带爷爷过上更好的生活，离开这里。
今天遇到南柯以前，他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他看向开车的南柯。
他很想再去轻轻触碰一下她的皮肤，以此来确定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仙女。
“你快考试了，虽然我对转学这些事一窍不通，但会尝试着尽快搞定，你们什么时候考试？”
邢宸报了时间，南柯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办转学。”
“这学期可以在镇上继续读完，高中……”
邢宸看到南柯的嘴角弯了起来。
“离你家那些亲戚太近，我估计你不会愿意，而且……我的建议是能离开这里最好，尽快最好。”
邢宸突然明白过来。
他一个人出来，身无分文，突然就能继续读书考试了，突然就有钱用了。
要是让大伯二伯那些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给南柯惹麻烦。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可能会以为是我联系上了我妈……”
南柯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的发顶。
邢宸大惊失色，车里全是南柯的味道，清香悠远的味道，这一下，他把这香味吸了很多到肺里。
有好一会儿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邢宸渐渐感觉到了疲惫，但是他不敢睡，他担心再一睁眼发现遇到南柯确实是南柯一梦。
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更悲惨了。
“你帮我，你家人会不会不同意？”
南柯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我跟你一样，也没有家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后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好了。”
南柯笑了笑，看了他一眼。
“短时间内。”
邢宸不敢多问，思来想去了很多，一个字都没能成功说出口。
他想尝试一下发声，担心自己其实已经不会说话了。
“你资助我的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
南柯耸了下肩：“不还也行，浪费在别的地方，不如用来投资你。”
她看出了邢宸的窘迫和难堪，以及不知所措。
“跟我再说一些你的事情吧，作为你的资助人，我有权利多多了解你。”
邢宸慢慢吞吞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讲他有记忆了以后发生的一切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讲爸爸背叛家庭，自己被带回老家，奶奶的口头禅，和爷爷的寡言少语。
又讲了奶奶去世后和爷爷相依为命，讲他曾经对未来的畅想，以及今天……今天梦碎的心情。
南柯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倾听，偶尔也会回应只言片语。
“并不是有父母或有长辈才能有家，一个人也能是一个家。”
邢宸眨了下眼睛，听到南柯问他：“你遇到我之前，那会儿……是不想活了吗？”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敢正面回答。
南柯已经知道答案了，拍了下他的胳膊安慰他。
“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我不累。”
南柯不用看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你照镜子的时候没有看过自己的眼睛吗？红的吓人，虽然年轻，但是长时间不睡觉也有可能猝死哦。”
邢宸呆呆傻傻的，南柯微笑着轻轻摇头。
自此，南柯不再说话，她专心开车，偶尔打个哈欠。
邢宸不加掩饰地看着她，生怕她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不想睡也不用一直都盯着我看，怎么？害怕我是假的？”
邢宸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南柯又笑出了声。
她不再指导邢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安心开车。
“我来的时候好像没这么远……”
邢宸看了一眼前方空旷的道路，这辆车，身边的人，让他想起来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一个电影，他们下一刻好像就能进到一个童话世界里去了。
事实上南柯觉得回程路很远，但邢宸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他很想想起来当年被爸爸带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太小。
不过邢宸很清楚地知道，被南柯带离这里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段路程，他会记一辈子的。
南柯开到一家加油站停下，邢宸看向窗外，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看起来已经很晚了。
“快到了，再有二十分钟吧。”
邢宸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车里看着南柯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去前台付款，看着她买了东西，看着她回来，看着她微笑着递给自己一瓶水。
“晚上的菜有点儿咸。”
邢宸接过来，说了谢谢。
瓶子在他手里一直攥着。
邢宸没觉得菜咸。
恰恰相反，在遇到南柯以后，他的心里一直都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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