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书房里布置得古朴而雅致,四处摆了字画古玩。一个穿轻便长袍的中年人站在书桌前,正提笔蘸了蘸墨,酝酿着下一张字的布局。一个小厮在旁扇着风。
砰地一声,有人闯了进来。
“爹爹!”进来的是周宛儿。
周祺刚落笔第一个字,便一鼓作气地写下去,根本不理会。
周宛儿直接冲到书桌前,焦急地叫道:“你为什么不许我和依依姐交往?”
周祺仍是气定神闲,专注于用笔。“等一等。”
周宛儿一肚子的着急也只好憋了回去,鼓着嘴等。
好容易周祺终于写完了那张字,长舒一口气,将笔丢下。
“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来兴师问罪。我看你娘平时真是把你宠坏了。”
周宛儿咬着嘴唇:“爹!”
周祺用小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那宋依依是什么人你知道么,啊?她是新来的扬州刺史、广武将军苏骏的宠妾!那些北方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想从咱们江南这边捞好处,阴得很——你给我离他们越远越好。”
谁知周宛儿嘴一扁,眼泪立刻就打起转儿来。
“可是明天就是奶奶的寿辰。我的戏台都搭好了,突然许宝生来不了,你叫我这么办嘛!”
“一个戏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拿我的名帖去,他敢不来?”
“他敢呐,他真的敢!他不是普通的戏子,不缺钱也不缺名。一听说我们周家和依依姐断了往来,气得不行,就决计不肯来了!”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不就是一场戏。你就去库房里挑两件礼物,不是一样的?”
“不行!这可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啊,我要是草草率率怎么对得住她?而且——而且这是奶奶最喜欢的一支戏,我专门请许宝生和他的戏班子排出来的,连戏台子都是我办的,就这么付诸东流......”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你下去吧。”
“爹!”周宛儿终于哭了出来。
周祺看爱女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儿,确有些不忍。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板着脸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周宛儿负气之下,一转身就抹着眼泪跑了。
......
周祺有些烦躁地坐下,挥手让人将纸墨都收拾了。
此时周夫人悠悠地进来了,捧了一盏茶,柔声劝慰:“宛儿还是个孩子,你别和她置气。”
周祺接了茶,喝了一口。
“你也是。怎么也不看着她一点,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周夫人不敢讲自己也与宋交往的事,便只轻描淡写道:“这政局上的事,我们妇人家的不懂。不过这宋依依倒也不是坏人,宛儿之前和她交往没学坏,我盯着呢。你就放心吧。”
周祺略略平气,放下茶盏。
“顾荣昨天来找我,说琅琊王不错,有远见、会用人。他已经决定受封了,劝我也去。”
周夫人自然地走到丈夫身后,一面替他揉起了肩,一面道:“哦,那是好事呀。顾老高瞻远瞩,又是世交,自然不会害咱们的。”
周祺轻哼了一声,放下茶。“前年遥控洛阳大政的东海王征召,我都没去。就司马瑞这么个小王......”
周夫人想了想道:“也许大小倒是其次,远近才更要紧呢。”
周祺微挑眉:“哦,怎么说?”
“老爷你想,北方那些王再怎么打,到底离咱们远得很。可是眼前这个是带了兵来的,要是和他处不好,那影响就太快、太直接了。”
周祺沉吟片刻。
“不知他们带了多少兵马来,得去查一查。”
“我倒是听宛儿提起过——还是宋依依说的,苏骏自己随兵带了八千,最近忙得脚不着地,就是一直在四处招买人马......”
周祺“唔”了一声,陷入沉思。
......
次日周祺欲去访友,进了轿子,刚过了两条街。
忽然轿子猛地一晃。
他一惊,一把抓住座沿才没摔倒,立刻斥道:“怎么回事!”
小厮忙忙掀帘,探进头:“禀老爷,前头来了一支好大的仪仗队!”
周祺下了车,只见不远处一群红袍高帽之人举着仪刀、索扇等物,有条不紊地缓缓走来。前排的乐官边走吹鼓着竹管、铃鼓,后有一张羽驾上六人正坐奏琴瑟,神态庄重。
再来是八人抬着大台,上有一架由范金制成的庞大黄钟,扎黄结,左右以五彩伏狮支承。一位红袍老者肃然立于台上,竟是顾荣。
周祺讶然,还不及反应,便见仪仗停了下来。
顾荣缓缓地舞动了起来,一板一眼地旋转、抬手。下面的红袍护官也跟着起舞,六佾六列共三十六人,动作齐整,显得庄重而华美。
“哎,前排的那个好像是卢大老爷?”“还有贺老爷和他的公子们!这是怎么回事?”
两旁行人皆被震慑,纷纷交首议论。
“是夏祭。”周祺不由自语。
再抬眼看去,后面来的是一辆辟恶车。一人在车前执弓箭,威风凛凛,另一人手捧祭书,神色穆然,自是苏骏、苏昀二人。
最后是一辆四马金根鸾驾车缓缓驶来,上施华盖相风鸟,生华如莲华。上坐有一人,金冠束发,宛如天人,正是琅琊王。
待众舞毕,顾荣双手拿起钟锤,朗朗诵道:“祭有四时,依循天地,化阴阳之盛衰。夏祭曰禘,发爵赐服,莅祭以知敬天、敬君——君在上,众臣拜!”
话音刚落,咚地一声钟鸣巨响,振聋发聩。
一众红袍官皆匍匐长拜。一片火红,场面壮观至极。
行人不由也跟着跪拜。
周祺一眼便看见好几个熟人,原是与自己同气的,如今却纷纷拜倒,神色惊惧。
“老吴!”他大喊,挤了过去。
那吴老爷正要拜,顺手也拉了他一把。“别惹眼,拜吧!”
周祺本不肯,却见满街无人不拜,终于顺势腿一软——也跪下了。
城中一阵高呼回荡——“君在上,江南安!”
......
河上水榭。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小火炉上煎着药,发出温暖的咕噜声。桌上散乱地堆着许多案卷书信。
苏骏刚一走进,就皱起眉。“怎么,你那病又犯了?”
苏昀歪在榻上看卷,也懒得起,只闲闲地挥手。“不打紧,你坐。”
老翁从旁奉上茶:“二公子来的正好,快帮老奴劝一劝。我们公子头疼得越发厉害,昨儿强撑着去夏祭,又陪主上挨个走访世家,回来就难受了整宿没睡。这会儿才好点,又看起东西了。”
苏骏一听,上前就把案卷抢走了,低头一看:“什么玩意儿,封赏名录?”
苏昀手里还拿着朱笔,十分不快:“好容易震服了一批江南世家,封赏这事要趁热打铁。我这马上弄完了,你别打岔。”
苏骏直接把名单塞进怀里,黑着脸:“你给我老实点躺好了。”
苏昀无奈:“没这么严重......”
苏骏半个字也不信,回头问老翁:“看过大夫了吗?”
老翁急道:“看了呀怎么没看。挨了一身的针又吃了一堆药,也不见好。说公子是劳思伤神,自个儿不缓着些,大夫也帮不上......”
苏昀横了他一眼:“宁伯,你话太多了吧。”
宁伯不敢再言。
苏骏窝着一把火,坐下,一边不耐烦道:“我说你,人司马瑞的家业,你这么操心干什么?差不多得了。”
“不单是为了主公,也是为了我们苏家。”苏昀慢慢坐起身,“父亲早逝,这么多族人都指望着你我。难得主公对我们言听计行,又肯迁到江南来。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苏骏白了他一眼:“什么机会?我看机会遍地都是,关键是你得活着。”
苏昀淡淡道:“我知道。”
苏骏一脸“知道个屁”,正要继续骂人,却听对方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对了。”把话头轻轻一转——
“你那两个丫头前天来找过我,你知道么?”
“哈?”苏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道,“她们找你干嘛?”
成功扯开话题,苏昀微笑起来。
“那个叫小玉的一个劲地哭,吵着要回洛阳。”
“切。又不是我叫她来的,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所以啊,我替你把路费青春费一起给了,并且建议她回老家嫁个老实人。”
“......”
“那个阿裳就更厉害了。”苏昀眨了眨眼,“说你很快要喜当爹了。”
苏骏差点喷出一口茶来。
“她干嘛跟你说这?我都不知道。”
“这不是找不着你么,又不敢上宋府。所以让我传个话,请你赶紧去看她。”
“......真麻烦。”
苏昀笑:“知道麻烦,一开始就别招惹。”
“然后跟你一样每天抱着书睡?那我还是别活了。”
“你不是有宋依依吗?”
“只有一个女人的还算男人吗?”
二人对视一眼,苏骏拍了拍老哥的肩,宽慰:“没有女人有事业的也算男人。”
“......”
苏骏凑近,一脸认真:“不过哥,我跟你说,真的人生苦短啊。这是我在战场上濒死体验得来的结论,免费送你。你真的,啧,得抓紧点。”
苏昀皮笑肉不笑:“......你的濒死体验很有深度。”
苏骏嘿嘿一笑,便起身要走。
苏昀哪能忘记,急道:“名单!”
苏骏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这事儿你甭管了,就躺着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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