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秦淮河蜿蜒地流过建康城。
碧水一片悠悠,映着白云,不时有往来船只。岸边杨柳依依,白墙灰瓦。水上有一间水榭,竹帘挽起。一人正手持案卷,凭阑而坐。
一个老翁将整套茶具托盘放下。
“公子昨晚没睡好,既然等着,不如稍稍打个盹、补一补精神。有人来,老奴自会通报的。”
苏昀回头,果然有些倦色。他约二十出头,一袭长衫披白纱褙子,透着一股浑然的清贵之气。身形削瘦,眼睛柔和而深。
“不打紧。客人应该快到了,还是给我泡杯浓些的茶吧。”
老翁微叹,只好依言备了茶,送上前。
苏昀刚喝了一口,便有人在外面通传:“公子,顾荣顾大老爷求见。”
他合上茶盖:“请进来。”
......
来者是个拄拐杖的老者,身材干瘦,一身深色文士宽袍。他神色紧张,步子颇快,拐杖在地上发出咄咄的响声。
他一见苏昀,便欲下跪行大拜:“司徒大人,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我孙儿吧!”
苏昀忙忙上前,双手相扶:“老先生真是折煞晚辈了。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来,快请坐。”
顾荣摇着头,口中道:“我顾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嫡孙,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呀!”
“您先别急,令孙没有大碍,正在衙里休息呢。” 苏昀耐心劝道,又侧目吩咐,“快去看看。若顾公子酒醒了便请过来,一刻也别耽误。”
顾荣这才勉强擦了擦泪,由对方扶着慢慢坐下了。
苏昀自己则在茶盘前坐下。
“令孙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是年轻人在酒楼里起了点冲突,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提起小炉上的滚水,加入茶壶中,微笑。“何况令孙风流俊望,经此一番,往后必更韬光敛性,前途不可限量。老先生又何必忧虑呢?”
顾荣连忙摆了摆手:“哪敢求什么前途。乡野匹夫,但求一家平安足矣。”
苏昀笑得更深:“老先生太自谦了。这些年八王争权,北方大量流民南迁,若非是您从中调和,江南岂能有今天的安宁?您若还是乡野匹夫,天底下可就没有英雄啦......”
苏昀一路恭送到轿子走远,方罢。
老翁笑着迎上前:“这老先生健步如飞,跟进来时根本是两个人嘛。”
苏昀也笑,正欲回答,只听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苏司徒好手段。”
来者是一个宽袍华服之人,体态臃肿,圆脸小眼睛,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这么快就把顾老收入麾下了?”
苏昀微笑,行了一礼:“卢大老爷来得正好,也进来喝杯茶?”
“少给我来这套!”卢士瑶冷哼一声,一步步走近,眼神越发阴毒,“扣我的船货,让顾家孙子出事,贺家撞鬼,这些都是你干的吧?我告诉你,趁早把你那些手段都收起来,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就联合江南各大士族,让你和你那傻王爷声败名裂、爬着离开江南!”
苏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轻声道:“柳飞飞。”
卢士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令夫人曹氏已经在去找柳飞飞路上了。”苏昀笑容依旧和煦,又看着日头,似乎仔细地算一下,最终结论道,“我看你现在快马去救人,应该差不离能赶上。”
卢士瑶恨得咬牙切齿,掉头就走:“姓苏的你给我等着!”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自家马车。“快,给我最快速度!”
轰隆隆地一阵车轮巨响,车子消失了在路口。
苏昀笑,走回水榭。
......
“让开,都让开!”一辆锦色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惹得一路鸡飞狗跳。卢士瑶不耐烦地探出头来,一手扶着车栏,不时帮车夫驱赶马匹。
终于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刹住。
卢士瑶一个箭步跳下车,径直推门而入,大喊:“飞飞!小腰!”
平日热闹的宅院里,眼下连个人影也不见。冲进主屋里,只见家私东倒西歪,遍地狼藉,心中不禁一凉。
“人呢?都给我去找!”他瞪着眼吼道。
“啧,往哪儿找呢?”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回头,只见一人正歪歪地倚在阑干上,一身大红披风戎装,腰挂长刀。年纪很轻,剑眉星目,却是一脸戏谑又懒散。
“你是谁?”卢士瑶跨出门来,阴着脸,“在我家里干什么?”
“哦,这你家啊?”那人嘴里不知嚼着什么,环顾,“造得不错啊,缴公了。”
“放你娘的狗屁!是不是那姓苏的龟孙派你来的?”卢士瑶脸上跳动,大步靠近。
突然间各屋里涌出一群士兵。
左右各一人直杀到跟前,反手便压住卢士瑶的肩。院里的几个随从也立刻被制服。
“广武将军在此,休得无礼!”
那位“将军”随随便便地跳下地,晃过去。
“我说啊。”他边嚼边说,忽然手里一动。一道猛劲打在卢士瑶身上,后者立刻惨叫一声,面目狰狞起来:“你敢打我?你......”
左右立刻塞了一团布条到卢士瑶的嘴里,使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我说,嘴巴放干净点。”那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斜眼道,“你老子我也姓苏。这里——我做主!”
......
一缕清风吹起秋色纱帘。
厅里铺开一张黄花梨圆桌,摆了几道精巧的佳肴,冰镇的葡萄酒。盆中的冰块在冒着凉气。小厮摇着扇车的吱呀轻响,送来一阵阵清风。
桌上只有两人入座。居主位的约二十五六岁,一袭华贵的紫纹云长袍,金冠束发,一派王者气象。陪坐的是苏昀,一身青白宽袍。
居主位的亲自给苏昀夹菜。
“宴之,我看你是不是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你身子弱,要多吃点。”
苏昀忙忙起身,恭敬地双手去盛:“不敢烦劳主公,我自己来就是。”
琅琊王不以为意:“哎,客气什么?就你我之间......”
话音未完,只听有人砰地推门而入。
“来迟了!没等我吧?”来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径直便要入座。
苏昀微咳:“阿骏。”
苏骏顿了顿,旋身便作势欲行拜礼,刻意拖长声音:“还没见过主——”
琅琊王立刻托住对方胳膊:“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这里就咱们哥仨。我不是说过,私下里没这么多讲究。来坐,累坏了吧?”又侧目吩咐,“把扇车和冰都挪到那边去,给我三弟降降暑。”
苏骏一笑,便入座。
“没事儿,行军的哪天不是扑来扑去......哎哥,你瞪我做什么?”
苏昀有些无奈,只好道:“事情办得怎样?”
“还能怎样。告诉那姓卢的他再不老实,就把他那一窝小老婆和崽子的事,捅到他有钱的大老婆那儿去,立马就乖了。怂货一个。”
苏昀追问:“没动手?”
苏骏摊手:“没有啊。”
苏昀上下打量他。
苏骏有点不耐烦,一怼筷子。“反正用的暗劲,又没人看得出。”
苏昀脸一沉,低斥道:“你这样做事,卢士瑶今后必然记恨。说了点到为止,怎么就不听?”
苏骏给自己夹了一片酱鸭,懒懒地道:“就算我客客气气的,他就能不计较么,大恨小恨有什么区别。”
苏昀差点要翻白眼。
幸好琅琊王及时介入,打圆场:“好好,事情办成了就好。我司马瑞能幸得两位贤弟辅佐,一文一武,真是无往而不利。来,我们喝一杯。”
三人便就此互敬一杯,各自平气。
琅琊王放下酒盏,叹道:“如今北方混战,我奉假节来镇守东吴故地,地方士族按礼该主动拜谒,却过了一个多月也无人问津。好在有两位贤弟费心筹谋,才总算得到了几个大族的支持。不过其余的士族大大小小还有上百个,这一个个去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苏昀颔首:“主公说的是。余下的倒也不必这样费力气,何况——”笑了笑,“我们还有一脉奇兵还没用上呢。”
琅琊王立刻问道:“哦,是什么奇兵?”
苏昀笑而不语,看向苏骏。后者挑了挑眉,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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