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踏入萧府西屋时,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刺破了午后的静谧。屋内景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武将府邸常见的张扬厚重,反倒透着文人雅士偏爱的清雅:青白砖铺地,缝隙间还凝着晨露的湿意;木窗敞亮,阳光斜斜洒入,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案几上只摆着一方端砚、几卷古籍,墙上悬挂的水墨山水,笔触空灵,意境悠远。
这份清雅里,又藏着几分武将世家的刚劲——屋中正中,立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身长近三尺,剑鞘雕着细密云纹,嵌着银线,在光线下泛着冷冽光泽。这般重量,别说五岁的萧逐风,便是寻常少年也未必能稳稳提起。沈霁目光微动,心中了然,这定是萧府为小将军日后习武备好的。
“云昭哥哥,你看这个!”萧逐风的软糯嗓音传来,拉着沈霁衣袖的小手不自觉收紧,指尖蹭过对方温热的手腕,像一片轻羽,搔得沈霁心尖微痒。他踮着脚,费力拉开床侧的梨花木柜,从最里层捧出一只描金锦盒。盒盖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萧逐风轻轻掀开盒盖,一抹莹白光芒漫出,映亮了他的小脸。锦盒内铺着红绒衬布,一枚和田羊脂玉玉佩静静卧在中央,质地细腻无杂,触手生温,竟是稀世珍品。更难得的是,玉佩边缘的锦鲤纹路栩栩如生,鳞片层层叠叠,鱼尾轻摆,似要跃出玉面——显然是天启顶尖玉匠耗费数年打磨而成,称得上价值连城。
沈霁凑近细看,心头又是一震:这玉佩竟是剖成两半的,两半纹路严丝合缝,合起便是一尾完整的锦鲤。
“云昭哥哥,这个给你。”萧逐风取出半块玉佩,踮着脚把玉递到沈霁面前,小脸上满是执拗的认真:“下人们说这是府里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沈霁连忙摆手推辞:“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他身负南疆国师与日沉阁阁主双重身份,周身缠绕着刀光剑影,怎敢让这纯粹的孩子,因一块玉佩卷入自己浑浊的世界。
可萧逐风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小眉头皱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软糯却坚定:“你救了我,还给我吃甜甜的糖,娘亲说救命之恩要涌泉相报,要用最珍贵的东西还。这玉佩是我最珍贵的,你一定要收下!”
孩童的话语直白滚烫,像一束光,撞得沈霁心头发颤。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小心翼翼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不自觉解下腕间玄色丝带——那是他修习南疆秘术的信物,末端绣着极小的太极双鱼纹,从不轻易示人。他将两半玉佩并排系在腰间,两玉相触,发出清脆声响,似是宿命相契的轻语。“多谢小将军。”他的声音微哑,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
萧逐风见他收下,紧绷的小脸瞬间舒展,挠着头露出灿烂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申时过半,丫鬟来请萧逐风去学堂。那学堂坐落于天启繁华地段,毗邻皇宫,师资与资源皆属顶尖,皆是权贵子弟求学之地。温秋槿则将沈霁安排在西三屋,与萧逐风的西一屋仅隔一间娱乐室,内里摆满精致玩具,是专为萧逐风打造的天地。
沈霁推开房门,竟见屋内陈设与萧逐风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青白砖、梨花木家具,连砚台款式都分毫不差。丫鬟轻声解释:“沈公子,府中两位将军常年征战,西院修建时只定了一套简洁图纸,所有屋子都是照着建的。”
望着这熟悉的清雅,沈霁不禁想起南疆的国师府。那府院隐于深山云雾间,青砖黛瓦,气派恢弘,却冷清得只剩风声。他七岁被师傅从战乱村落带回,从此告别孩童嬉闹,每日天不亮便练气,深夜烛下背诵秘术典籍;十一二岁孤身入深山,在悬崖峭壁间磨练,与猛兽周旋;二十一岁继承国师之位,也接过了长生之术,如今正是他长生岁月的第一年。
在南疆,无人不敬畏国师沈霁。坐稳这位置,从不是仅凭长生秘术,更靠他暗中的运筹与狠辣。南疆疆域辽阔,与天启之间横亘着一座高山——琅琊,地势险峻,是他的私有之地。十二岁那年,他孤身入山屠尽凶兽,收了几只灵宠守山,山上的日沉阁便藏于此间。
日沉阁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亦臭名昭著——主营刺杀,只要酬金足够,便是皇室贵族也敢接单,素有“千金索命,无一失手”之说。阁中还有条规矩:雇主需亲自或派下属爬完两千八百级上山台阶,方可见主事之人,既是考验诚意,也是为护雇主身份。除了刺杀,阁中也设医堂,照料受伤弟子。山顶日沉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四周林木常青、雾气缭绕,更添神秘。
可极少有人知道,日沉阁阁主便是南疆国师沈霁。阁中弟子多未见过他的真容,核心弟子也只知尊称“阁主”——他每次回阁都蒙着黑纱,只露一双清冷眼眸。见过他真容且知其身份者,早已命丧黄泉,再无开口之机。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暮色染红河天。萧逐风乘马车回府,一进门便冲进正厅,拉着温秋槿的手雀跃分享:“娘亲!今天先生教《三字经》,我第一个背会,先生还夸我聪明!”
温秋槿含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累不累?你云昭哥哥在西三屋,要去找他玩吗?别夜里总叨扰人家。”
萧逐风眼睛一亮,连忙摇头:“不累!我去找云昭哥哥!”说完便挣脱母亲的手,往西院飞奔,跑了几步还回头咧嘴笑,模样满是期待。府中丫鬟家丁见了,都忍不住失笑——这才相识几日,小将军竟与沈公子这般亲近。
“云昭哥哥,快出来!”萧逐风跑到西三屋门口,气喘吁吁地拍着门板,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西院的宁静。
屋内,沈霁正坐在案前翻阅南疆秘术典籍,闻言停下动作。他本习惯了南疆的清静孤寂,不喜被打扰,可听着门外孩童雀跃的声音,想着他一路飞奔的模样,心中的疏离竟瞬间消散。他起身开门,应了声“来了”,又故意学丫鬟的语气拖长调子:“小将军,何事这般匆忙?”
萧逐风没听出调侃,见门开了,立刻露出向日葵般的笑容,拉着他的衣袖道:“云昭哥哥,我带你去逛集市!黄昏的集市可热闹了,快走!”
沈霁望着他眼中纯粹的光芒,心中的清静之意被驱散,笑着点头:“好,走吧。”
二人乘上萧府马车,缓缓驶向集市。窗外叫卖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与萧府的静谧截然不同。路过一家面店时,萧逐风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头,面香扑鼻而来,他抿了抿嘴,眼中满是渴望,却又猛地拉上帘子,故作镇定地坐好,只时不时偷偷瞟向帘子——那口是心非的模样,可爱得紧。
沈霁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明知故问:“想吃?”
萧逐风立刻挺直小身板,用力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想!娘亲说临近晚膳,不能多吃,不然吃不下饭了。云昭哥哥,你不知道吗?”
听着他小大人般的语气,沈霁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是南疆国师,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日沉阁阁主,江湖朝堂摸爬滚打多年,连南疆主都要让他三分,如今竟被一个五岁孩童“教训”——传出去岂不是要沦为笑柄?沈霁越想越不甘,伸手轻轻捏住了萧逐风的脸颊。
萧逐风起初抗拒,嘴里念叨着“疼”,可转念一想,上次沈霁也捏过,便不再挣扎,任由他揉弄。沈霁的手指揉着他柔软的脸颊,没几下便把小孩的脸揉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看着这模样,沈霁心中的不甘消散,忍不住笑了——自己活了数百年,竟与一个五岁孩童计较,实在幼稚。可看着这纯粹的小脸,他又忍不住想多逗逗,仿佛这样便能暂时卸下身份重担,享片刻轻松。
马车继续前行,夕阳的余晖洒遍天启城,将街道、房屋与行人都镀上一层暖金。沈霁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的黄昏,又看了看身旁好奇打量外界的萧逐风,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余晖落在他脸上,似蒙了一层温柔滤镜,清冷眼眸添了几分柔和,俊朗容颜愈发动人。
沈霁素来少笑——在南疆,他需以威严示人,冷脸早已成了习惯;在琅琊山,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阁主,无人敢亲近。唯有在这天启异乡,他才能放下所有伪装,做回自己,露出最真实的温柔。
腰间的锦鲤玉佩随着马车颠簸轻轻碰撞,细碎的声响在暮色中回荡,似在低语:这段跨越身份、时光与宿命的羁绊,才刚刚开始。
一佩牵缘逢暮色,半生孤冷为君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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