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秋意已浓,薄雾轻笼着萧府的飞檐翘角,庭院里的梧桐叶被风卷落几片,平添了几分萧瑟。府中下人们早已穿梭忙碌,脚步比往日更显急促——今日是萧府两位将军启程远赴边关、镇守疆土的日子。入秋离乡,归期要至次年夏初,可边境战事难料,出征时长向来无常,短则半载,长则逾年,此番一别,便是满府牵挂。
萧逐风似是提前知晓爹娘要走,天刚蒙蒙亮便从榻上爬起,小小的身子裹着薄衣,静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忙碌的下人,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落寞。
辰时刚至,温秋槿便吩咐丫鬟去请沈霁前厅用早膳。沈霁向来随性,饮食全凭心意,有时一日一餐,有时竟空腹度日,清瘦的身形衬得眉宇间多了几分散漫,全然没有贵族公子的规矩,倒像个漂泊江湖的浪子。如今寄人篱下,主人家盛情相邀,自然要给几分薄面;更因听闻两位将军今日出征,料想他们会托付自己照看萧逐风,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便整理了衣衫,朝着前厅走去。路上暗自思忖:那小家伙送别时,会不会瘪着嘴哭鼻子?一想到那模样,他唇角便忍不住微勾,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不多时,沈霁跟着丫鬟走进前厅。今日他换了身浅绿色长袍,衣料朴素却干净,衬得身姿清挺,竟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儒雅。温秋槿笑着招呼他坐在萧逐风身旁,萧云熠也起身颔首示意;唯有萧逐风,握着勺子慢悠悠扒拉着碗里的粥,心思全然不在早膳上,时不时抬眼望向爹娘,眼底满是不舍,余光却总不自觉飘向身旁的沈霁。
早膳过半,温秋槿放下筷子,看向沈霁,轻声问道:“沈公子,冒昧一问,你是何处人士?家中尚有亲人吗?我在京中多年,却未曾听闻显赫的沈姓人家,难免有些好奇。”
沈霁神色平静,舀粥的动作未停,咽下后才缓缓回道:“夫人客气了。我是天启郊外乡人,父母早年经商,不幸遭歹人所害,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在乡野独居,极少入城,夫人未曾听闻,亦是常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未有半分悲戚,竟让温秋槿与萧云熠全然未曾起疑。
这话半真半假——父母双亡是真,其余皆是他编造,只为让温秋槿心生怜悯,好名正言顺留在萧府。这份孤苦,唯有他自己知晓。
温秋槿听罢,脸上露出惋惜之色,轻声道:“原来沈公子也是苦命人。既然你孤身无依,不妨就在萧府多住几年,也好有个落脚之地。我和云熠今日启程赴边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逐风,他年纪尚小,性子执拗,还望公子多费心照看,替我们好生管教,莫要让他日后变得桀骜不驯。”
沈霁看向身旁心不在焉的萧逐风,笑着应道:“夫人放心,我定会照看好逐风。”这句承诺,说得郑重,真假参半。
萧云熠也起身拱手:“沈公子,逐风便托付给你了。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差人去军中传信,我与秋槿定当尽力相助。”
沈霁连忙回礼:“将军言重了,小事而已。”
巳时一到,城门处已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天子亲登城楼,望着下方列队的将士,神色凝重,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抬手示意出征仪式开始。萧逐风牵着温秋槿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仪式伊始,便下意识往沈霁身边靠,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沈霁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与颤抖,心中一软,未发一语,只是不动声色地轻拍他的手背,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划过柔软发丝的触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随着城楼上一声鼓响,出征号角骤然响起。萧云熠与温秋槿翻身上马,温秋槿回头望向城门下的两人,眼底满是不舍。萧云熠挥了挥手,嗓音微哽:“乖乖等爹娘回来,回来便天天陪你。”萧逐风用力点头,抬手比出拉钩的动作,马背上的萧云熠也笑着回应,父子二人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定下了归期之约。
直到将士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锣鼓声渐渐平息,沈霁才轻轻拍了拍萧逐风的肩膀:“我们回去吧,萧将军与夫人定会平安归来,到时候你想玩什么,他们都陪你。”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许多,带着安抚的力量。
萧逐风点头,跟着沈霁回了萧府。一路上,他始终沉默,肩膀微微垮着,像只失了魂的小兽。沈霁默默陪在他身旁,刻意放慢脚步,与他保持同步。回到府中,便让他回院静一静,自己则着手梳理萧府事宜——既然应下了温秋槿,便要做到周全。
萧逐风一走,沈霁便吩咐丫鬟取来府中下人名单、账目明细、田产契约,以及萧逐风的学堂时间表、日常作息安排。他找了间安静的屋子,坐在蒲团上仔细翻阅,时而提笔记录,神情专注得竟有了几分主人家的模样。丫鬟来请他用午膳,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全然沉浸在琐事之中,只是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萧逐风落寞的模样,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萧逐风在院中待了许久,心情稍稍平复,便起身去主厅用膳。可等了一炷香,仍不见沈霁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担忧,转身便往沈霁的西三屋走去。
一推开门,萧逐风便看见沈霁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下人名单,一手握笔写写画画,身旁堆着厚厚的册子。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衬得他神情专注,竟莫名好看。萧逐风一怔,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拉起,皱着眉问道:“云昭哥哥,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膳食都快凉了,你还没吃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沈霁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双腿因久坐而发麻,下意识扶住了萧逐风的肩膀,鼻尖险些碰到他的额头。鼻尖萦绕着少年发间淡淡的皂角香,他心中一动,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倒是忘了时间,让你久等了。”他并非真的忘记,只是全然没了进食的心思。
“走吧,去主厅用膳。”萧逐风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掌心温暖,紧紧包裹着沈霁微凉的手指。沈霁没有推辞,任由他牵着往前走——指尖传来的温度,竟让他有些舍不得松开。
用过午膳,沈霁带着萧逐风去了书房,拿出他的学堂时间表,耐心讲解:“你下午还要去学堂,现在小憩片刻,到时候我送你过去。”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认真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放柔。
萧逐风点头,抬头望着他,轻声问道:“云昭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语气里满是期待,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沈霁看着他眼底的光亮,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我答应了你娘亲,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他们回来。”这句承诺,敷衍之中,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真心。
萧逐风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笑容,只是默默点头,乖乖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懂沈霁话里的“直到他们回来”——意味着沈霁并不会一直陪着他,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却也只想珍惜当下相处的时光。
萧逐风走后,沈霁继续翻看账目,眉头渐渐皱起——账目中有几笔支出明显异常,数额不小,却无对应凭证,显然是被人暗中克扣。他心中暗忖:萧府乃将门府邸,竟有人敢如此行事,看来这萧府的水,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必须尽快查清。
他将有问题的账目标记出来,打算次日暗中调查。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霁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衫的老仆站在门口,神色恭敬:“沈公子,老奴是府中管家,夫人临走前吩咐,府中之事皆听公子安排,不知公子今日是否有差事吩咐老奴?”
沈霁看着老管家,笑容疏离:“管家不必多礼,我今日只是翻看账目,暂无差事,你先下去吧,有需要我会派人通知你。”说话间,他的目光锐利地观察着老管家的神色,未放过一丝异样。
老管家点头退下。待房门关上,沈霁的眼神渐渐深邃——这老管家看似恭敬老实,眼底却藏着几分闪躲,那几笔异常账目,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几日,沈霁一边送萧逐风去学堂,一边暗中调查账目,同时熟悉府中下人,摸清他们的性格与职责。萧逐风也渐渐适应了没有爹娘陪伴的日子,每日按时上学,放学回来便跟着沈霁读书写字,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萧逐风会主动为他研磨,沈霁也会在他练字时,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教他调整笔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皆心头一颤,却都假装若无其事,将那份微妙的悸动藏在心底。
这日傍晚,萧逐风放学归来,一进府便看见沈霁站在庭院里,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册子。他连忙跑过去,担忧地问:“云昭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说着便下意识靠近。
沈霁回过神,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账目有些地方要核实。你今日在学堂学得如何?”
萧逐风立刻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先生夸我了,说我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我们逐风真厉害。”沈霁笑着应和,心中却仍在思索账目之事——他已查清,那几笔异常账目确实是老管家所为,且老管家暗中勾结府外人,只是他们的目的,尚未查明。
此事绝不能声张,若是引起府中动荡,危及到萧逐风便得不偿失。他必须尽快查清老管家的目的,将此事彻底解决。
夜色渐深,萧府渐渐安静下来。沈霁坐在房间里,点燃一盏油灯,看着手中的证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正愁没机会立威,这老管家,倒是送上门来了。
秋风吹尽离人泪,一肩风雨护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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