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深透肌理，天启城的风早褪尽最后一丝温软，裹着寒冬将至的凛冽，如碎刃般刮过青石板街巷，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又重重砸在斑驳墙角，溅起细碎尘沙。日烟亭外，梧桐与海棠的枯叶簌簌纷落，在亭下铺就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褐，脚踩上去便发出“咯吱”的轻响，细碎得似怕惊扰了这满院的萧索。亭边湖水寒得刺骨，镜面般的水面凝着冷冽微光，连游鱼都潜匿无踪，只剩寒气顺着风缝往人骨缝里钻。
萧逐风披着一袭雪色狐裘，毛发光滑如凝脂，衬得他本就清俊的小脸愈发莹白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浸了霜色。只是那双往日里盛着星光的灵动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落寞，他半趴在亭边的木柱上，小下巴抵着微凉的木面，目光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是爹娘出征边关的方向，任由冷风拂过额前的碎发，将脸颊吹得泛着薄红。整个人似与这萧瑟秋景融为一体，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碰碎了眼前这份沉寂的思念。
不远处的暖阁内，炭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苗在炭盆里跳跃舞动，将屋子烘得暖意融融，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炭香与雨前龙井的清润。沈霁斜倚在炉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素白瓷盏，温热的茶水袅袅冒着轻烟，氤氲了他清隽的眉眼，将眼底惯有的疏离冷意稍稍柔和。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飞檐，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黏腻感，显然是要落雪的征兆。他微微蹙起眉峰，指尖摩挲着瓷盏边缘的暗纹，心中暗自腹诽：这鬼天气，冷得这般刁钻，萧逐风那小家伙又不知躲去何处发呆了。
萧逐风的性子看似活泼跳脱，骨子里却藏着几分同龄人没有的敏感细腻，尤其自爹娘领兵出征后，更是时常一个人躲起来舔舐思念，还偏不喜旁人跟着打扰。府中上下，大抵也只有他，能隐约摸清这孩子沉默背后的委屈。沈霁放下茶盏，杯底与梨花木桌面轻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唤来贴身丫鬟，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去寻小将军回来，天要落雪了，别在外头冻着。”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悄然过去，去寻人的丫鬟却迟迟未归。沈霁心中的担忧又重了几分，起身披了件厚质墨色锦袍，衣料是上好的云纹暗绣，垂坠间带着沉稳的质感，他拢了拢领口，推门踏入寒风之中。循着萧逐风常去的花园、书房一路寻来，都未见那抹熟悉的雪色身影，最后才猛然想起，这孩子受了委屈、念了爹娘时，总爱躲去僻静的日烟亭。他转身朝亭边走去，未走数步，便远远望见亭中那抹孤零零的白色，像只被遗弃在寒风里的小兽，单薄得让人心头微动。
沈霁放轻脚步，鞋底碾过枯叶的声响在寂静庭院中格外清晰。萧逐风的耳力向来敏锐，闻声便缓缓转过头来，见来人是沈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强装出往日的活泼模样，小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刻意的镇定：“云昭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霁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却并未直接点破——这孩子素来好强，从不肯轻易表露脆弱。他避开萧逐风的问题，反而抬眼扫过他泛红的耳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试探：“冷吗？风这么大，在这儿待多久了？”萧逐风连忙摇了摇头，小身板挺得笔直，故作强硬地扬了扬下巴：“不冷！我穿得可厚了，这狐裘是爹娘临走前给我买的，暖得很！”
沈霁的目光落在他冻得通红的耳尖上，那耳尖像熟透的樱桃，透着可爱的粉艳，一看便知冷得不轻。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添了几分戏谑，故意逗他：“哦？真的不冷？那怎么有人说不冷，耳朵却红得要滴血了？”他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无声地嘲笑着萧逐风的口是心非，却又没把话说得太满，留着几分少年人之间的分寸。
萧逐风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耳朵红得愈发厉害，他连忙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狐裘衣角上，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委屈的哽咽：“云昭哥哥别拿我说笑了……我只是……只是有点想爹娘了。”
听到这话，沈霁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难得的柔和。他走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萧逐风的肩膀，动作轻柔，语气也放得极缓：“终于舍得说实话了？”萧逐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趴在亭边的栏杆上，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情绪翻涌，快要忍不住落泪。沈霁并未再多追问，只是招手叫来随后赶来的丫鬟，吩咐她速回屋取一件厚实的羊毛斗篷。不多时，丫鬟便捧着斗篷快步走来，小心翼翼地给萧逐风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泛红的小脸。
沈霁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暖阁，正想催萧逐风回屋避寒，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庭院上空，瞳孔骤然一缩——只见一只通体血红的大鸟，正振翅从铅灰色的云层中疾驰而来，那抹鲜艳的红在阴沉的天色下格外醒目，翅膀扇动的风声凌厉，隔着老远都清晰可闻。沈霁眉头紧锁，心中暗惊：是红竹？它怎么会突然来天启城？红竹是他早年在琅琊山驯养的灵禽，通人性且极认主，寻常绝不会轻易离开琅琊山，除非是山中有要事相告。
他不敢耽误，连忙对丫鬟叮嘱道：“好生照看小将军，别让他再站在风口吹风。”说罢，便快步转身回屋，径直走到自己房间的开阔处，伸出手臂静静等待。那血红色的大鸟似是精准锁定了主人的气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稳稳地朝着沈霁俯冲而下，轻盈地落在他的手臂上，还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低低的鸟鸣声，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撒娇意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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