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将红竹带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将它放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他素来知晓红竹畏寒怕冷,这般长途跋涉而来,怕是早已受了风寒。刚放下,他便一眼瞥见红竹脚爪上系着的锦笺,那锦笺用细麻绳细细绑着,外层还裹了层防水的油纸,显然是怕途中被风雪浸湿。他连忙伸手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里面的锦笺上字迹工整清秀,是琅琊山旧部的笔迹:“阁主,山中一切安好,众弟子皆盼阁主早日归山。近日念阁主孤身在外,恐有不妥,遂让红竹携笺前来探望,未提前禀报,望阁主莫怪。”
沈霁看完锦笺,忍不住低笑出声,眼底满是无奈与暖意——这些旧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是探问安好的小事,竟还特意让红竹奔波一趟天启城。罢了,既然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倒也不必过分苛责。
站在一旁的红竹见沈霁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迈着大步走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那模样像极了撒娇的小猫,全然没了在空中飞翔时的凌厉威风。沈霁伸手轻轻摸了摸它光滑柔软的羽毛,语气带着几分笑骂:“你是禽鸟,偏学猫狗撒娇,倒真是没个正形。”
红竹似是听懂了他的话,不满地回过头,用脑袋轻轻顶了顶他的手,动作却依旧亲昵黏人,显然是不肯听话。沈霁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让红竹即刻返回琅琊山,可它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干脆趴在软垫上不肯动弹,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
红竹留在萧府实在太过扎眼,不过好在,见过红竹的人寥寥无几,暂且让它在府中待上几日,既能解闷,又能偶尔陪萧逐风玩闹,倒也无妨。
说曹操,曹操到。沈霁刚思索完毕,门外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咚咚咚”,节奏缓慢又轻柔,一听便知是萧逐风。他心中一动,连忙对红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快,从后窗飞出去,等会儿再从空中落下,装作刚到的样子,别露馅了。”红竹似是领会了他的意思,扑棱着翅膀从后窗飞出,很快便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只留下一阵轻微的风声。
沈霁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没有破绽,才走上前缓缓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萧逐风,他身上披着那件厚实的羊毛斗篷,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脸被风吹得微微泛红,鼻尖也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小苹果,格外可爱。见沈霁开门,萧逐风仰起小脑袋,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笨拙的关切:“云昭哥哥,你冷吗?我给你带了暖炉。”说着,便从怀里抱出一个小巧的铜制暖炉,递到沈霁面前。
沈霁看着他冻得发红的小手,心中微动,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故意逗他:“不冷,有你送的暖炉,我自然更不冷了。”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鸟鸣从空中传来,尖锐却不刺耳,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宁静。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红竹振翅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翅膀划破寒风,稳稳地落在庭院的空地上,火红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与枯黄的草木间格外显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暖了这满院的萧瑟。
萧逐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却没有半分畏惧——寻常孩童见了这般硕大的禽鸟,怕是早已吓得连连后退,可他是镇国将军的儿子,自小听着沙场故事长大,性子本就比同龄人沉稳勇敢。他轻轻拉了拉沈霁的衣袖,眼神里满是好奇,轻声问道:“云昭哥哥,这是什么鸟呀?好漂亮,我从来都没见过。”
沈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耐心解释道:“它叫红竹,是我早年在山间驯养的灵禽,许是知晓我在这里,特意飞来探望我。它没有恶意,小将军不必害怕。”虽说他明知萧逐风并不畏惧,却还是故意这般说——他就是喜欢看这孩子故作镇定,强装勇敢的小模样,格外鲜活可爱。
就在这时,丫鬟小兰匆匆忙忙地从走廊尽头跑来,脚步慌乱,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她额头上满是冷汗,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脸色慌张得像是丢了魂。她一路踉跄着跑到沈霁面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浑身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沈公子,奴、奴才罪该万死,求您饶了奴才吧!”
沈霁见状,眉头微微一蹙,语气沉了下来,却依旧保持着几分冷静:“何事如此惊慌?先起来说话,跪在地上成何体统。”可小兰却迟迟不敢起身,依旧死死地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奴……奴才不敢起……奴才一时糊涂,私自篡改了府中的账目,还、还挪用了部分银两……求沈公子饶我一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萧逐风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他自小在萧府长大,府中下人向来恭敬本分,从未有人敢做出这等监守自盗之事。他不由得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单薄的身子也绷得紧紧的,眼底满是气愤。
沈霁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地落在跪在地上的小兰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篡改账目?挪用银两?你且说说,你挪用了多少银两?又把这些钱用在了何处?”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小兰的衣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粗布衣裙,面上没有半点脂粉,双手也布满了劳作的薄茧,显然不是将银两用在了自己身上。这细微的破绽,让他心中多了几分疑虑,神色也愈发凝重。
小兰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着,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气:“奴才……奴才挪用了五千两白银。一部分用来给家中重病的母亲治病,她卧床多年,全靠名贵药材吊着性命;另一部分……另一部分给了奴才的情郎,他说要做买卖,让奴才帮他凑本钱……奴才知道错了,求沈公子给奴才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奴才愿意世世代代为萧府效力,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沈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却微微收紧。五千两白银对于家底丰厚的萧府来说,虽不算动摇根基的巨款,可下人这般监守自盗的行为,却触及了家规的底线。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你母亲重病,若是早些向府中禀明,我自然会帮你解决,萧府还不至于连这点救命钱都拿不出来。可你却选择篡改账目、挪用公款,甚至将赃款给了所谓的情郎,这是原则问题,绝不可饶恕。”
小兰知道自己难逃罪责,连连在地上磕头,额头与青石板重重相撞,很快便磕出了血痕,鲜红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身前的青砖:“沈公子,奴才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饶我一命,我母亲还在等我回去照顾她……求您了!”
沈霁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犯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是他自小便深谙的道理。他转头对身后闻声赶来的侍卫吩咐道:“将她带下去,暂且关押在柴房,派人严加看管,待查明账目明细,确认没有遗漏后,再做处置。”侍卫领命,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小兰架了起来,拖着她向外走去,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散在寒风之中,庭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萧逐风看着眼前的一幕,小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既觉得小兰十分可怜,又知晓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心中矛盾不已。沈霁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耐心地给他讲着道理:“逐风,你要记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因为她有苦衷,便轻易饶恕她的过错,那么以后府中其他人也会纷纷效仿,觉得‘犯错也没关系’,到时候整个萧府便会乱了套,等你爹娘回来,我们也没法向他们交代。”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小兰消失的方向,语气添了几分深邃:“况且,这背后之人恐怕并非她,她只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她口中所说的五千两,与账目中缺失的数额根本对不上,这里面定有猫腻。”
萧逐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沈霁,眼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他没想到,云昭哥哥不仅会陪他玩耍,还懂得这么多道理,能将府中的繁杂事务处理得这般妥当。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洁白晶莹的雪粒像撕碎的棉絮,又似漫天飞舞的碎钻,轻轻落在庭院的草木上,落在两人的肩头,也落在红竹火红的羽毛上,红白相映,美得惊心动魄。萧逐风伸出冻得泛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那片洁白的雪花在他温热的掌心慢慢融化,变成一滴微凉的水珠,顺着指缝缓缓滑落,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柔软。
沈霁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柔和,伸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用自己的锦袍替他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回屋吧,别冻着了。”萧逐风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依旧舍不得放下手,目光追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小声音软软的:“云昭哥哥,雪花好漂亮,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爹娘看到这么美的雪,会不会也想家呀?”
红竹似是也被这雪景吸引,扑棱着翅膀走到庭院中央,火红的羽毛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像一团燃着火焰的雪团,格外惹眼。它低头用脑袋蹭了蹭落在地上的雪花,发出低低的鸟鸣声,似是在赞叹这冬日的雪景,又似在应和萧逐风的话语。
沈霁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鸟,心中的沉郁渐渐消散了几分。他牵着萧逐风的小手,缓步朝着暖阁走去,身后的红竹紧紧跟随,脚步声、鸟鸣声与雪花飘落的轻响交织在一起,在这萧瑟的冬日里,晕开了一抹难得的暖意。暖阁内的炭火依旧旺盛,茶盏里的龙井还冒着温热的轻烟,铜制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静静等待着归人,将这满院的寒冷,都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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