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拂繁花鸢上春

暖阁灯火映着沈霁沉静的侧脸,他望着萧逐风熟睡的模样,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思绪已然铺展——王管家潜伏萧府二十余年,从普通下人熬成掌事管家,深得萧云熠与温秋槿信任,府中采买、收支皆由他一手把控,根基早已盘根错节。若贸然发难,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销毁证据,甚至牵连无辜下人,唯有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方能一击即中,让他无从抵赖。

次日天刚破晓,沈霁便起身整理账目,将王管家新增的五笔错账单独摘录,再连同先前查到的七笔纰漏汇总成册,每一笔都标注了日期、经手人及可疑之处,连虚增损耗的物料清单、克扣月例的下人姓名、伪造交易的商户信息,都逐一核实得清清楚楚。办妥这些,他如常陪着萧逐风在暖阁读书,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府中往来动静,静候发难的时机。

辰时过半,王管家如常来暖阁回话,汇报今日采买清单与府中杂务。他依旧是那副忠厚模样,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叠身前,语气恭敬谦卑,眼角皱纹里仿佛都刻着“勤恳”二字;提及采买价格时,还特意强调“冬日物料紧俏,价格较往日略涨,老奴已尽力压到最低”。沈霁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暗夜探查从未发生,只淡淡颔首,让他留下采买清单,便挥手令他退下。

王管家应声退去,转身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审视,见沈霁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脚步沉稳地走出暖阁。他却不知,沈霁早已在他转身的刹那,示意红竹悄悄跟上——红竹化作寻常小鸟大小,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将他在府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只见王管家并未直接去库房核对采买物资,反倒先去了账房,与管账先生低声嘀咕了几句,又亲自翻看了近期的账册,指尖在某几页上反复摩挲,神色颇为谨慎;随后才慢悠悠前往库房,清点物资时特意避开关键品类,只粗略核对数量便草草收场;途中还绕到下人房附近,与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窃窃私语,不时抬手比划,神情隐秘,似在叮嘱什么要紧事。

午时过后,萧逐风读书读得乏了,便提议去花园散步透气。沈霁正欲借此机会收网,自然欣然应允。他牵着萧逐风走在覆雪的石子路上,萧逐风兴致勃勃地讲着书中典故,沈霁偶尔应答几句,目光却始终锁在不远处的账房方向。

不多时,便见王管家从库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账簿,正往账房走去。沈霁眸光一动,对萧逐风笑道:“府中账目近日需核对清楚,我去账房一趟,你在此稍候,或是随我一同过去?”

萧逐风本就对这些俗务没兴趣,却见沈霁神色认真,便点了点头:“我和云昭哥哥一起,不然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

两人来到账房时,王管家刚将账簿交给管账先生,正准备离开。见沈霁与萧逐风一同前来,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恭敬模样,躬身行礼:“沈公子、小将军,二位怎会来此处?”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账目核对得如何了。”沈霁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王管家刚放下的账簿上,“王管家掌管府中收支多年,经验老道,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前几日我初核时,发现几处纰漏,今日正好趁小将军在,一同核实清楚。”

王管家心中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哦?竟有此事?许是管账先生一时疏忽,待老奴再仔细核对一番。”说着便要去拿账簿。

“不必麻烦王管家了。”沈霁侧身拦住他,从袖中取出自己整理的账册——那是红竹先前悄悄从他房中取来的,“我已将可疑之处一一摘录,王管家不妨看看,这七笔旧账,还有新增的五笔,可有什么解释?”

账册递到面前,王管家的目光落在那些标注清晰的条目上,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尤其是看到“伪造江南商户交易”“克扣后厨春妈等人月例”等条目时,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发虚:“这……这定是误会!沈公子怕是看错了,府中账目一向严谨,怎会有这般差错?”

“误会?”沈霁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变冷,“王管家说的是虚增的五十斤绸缎损耗,还是克扣了下人三个月的月例?亦或是那笔根本不存在的千两交易?”他每说一句,王管家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到最后,嘴唇都开始哆嗦,连站都站不稳。

萧逐风站在一旁,起初还听得云里雾里,待听清“克扣月例”“伪造交易”,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虽心思纯粹,却绝非愚笨,瞬间便懂了其中关节,看向王管家的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与气恼:“王伯,这是真的?你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年,爹娘一向信任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王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连连磕头:“小将军,沈公子,冤枉啊!老奴绝没有贪墨府中财物,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老奴在萧府二十余年,忠心耿耿,怎敢背叛萧家?”额头很快磕得通红,泪水混着额头的红痕,模样看起来颇为凄惨。

“栽赃陷害?”沈霁挑眉,从怀中取出另一本小巧的账簿——正是昨夜从他床底匣子里找到的那本,“那这本记录了你所有贪墨明细的账本,也是别人栽赃给你的?还有你床底藏着的五千七百两银票,难道也是别人送上门的‘陷害’?”

王管家瞥见账本封面那熟悉的磨损痕迹——那是他常年摩挲留下的印记,顿时如遭雷击,浑身一软,瘫坐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沈霁竟然找到了他藏匿证据的地方,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算计,在沈霁面前竟如同儿戏。

“为什么?”萧逐风的声音带着颤抖,语气里满是失望,“王伯,府中待你不薄,你的月例比寻常管事高出三倍,娘亲还时常赏赐你财物,你为何还要贪墨?”

王管家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是老奴鬼迷心窍……起初只是觉得采买时多报一点,没人会发现,后来便越发贪心……想着攒些钱财,给老家的儿子买房置地,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他说着,泪水再次涌出,“老奴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老爷和夫人的信任,求小将军看在老奴伺候萧家二十余年的份上,饶老奴一命!”

沈霁目光冷冽,不为所动:“王管家,你贪墨的不仅是钱财,更是萧府上下的信任。你潜伏多年,手段越发隐蔽,若不是及时发现,萧府的根基迟早会被你蚕食殆尽。按天启律例,贪墨主家财物数额巨大者,当流放三千里,或杖责后送交官府处置。更何况,你还想让丫鬟小兰替你顶罪,这般狼心狗肺,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萧逐风看着王管家苍老凄惨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终究还是软了心肠,看向沈霁低声道:“沈霁,王伯虽有错,但毕竟伺候府中多年,若无功劳也有苦劳,能否从轻发落?”

沈霁沉吟片刻,缓缓道:“从轻可以,但不能免责。追回他贪墨的所有财物,上交府中库房,再将他送交官府,由官府按律定罪。这样既不违律,也能给府中上下一个交代,警示他人不可再存贪墨之心。”

王管家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不再求饶,只是瘫坐在地,神色麻木。沈霁立刻命人将他看管起来,又派人前往他的住处取回那五千七百两银票及相关物证,同时让人核对府中库房,追回被他贪墨的其他财物。

消息传开,萧府上下一片哗然。众人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忠厚老实的王管家竟是这般贪婪之徒,也对沈霁的敏锐洞察力与果断手段暗自钦佩;那些曾被克扣月例的下人,更是对他感激不已。

处理完王管家的事,沈霁让人将被牵连的丫鬟小兰放出府,还特意给了她五百两银票——这笔钱足够她一家安稳度日。待他回到暖阁时,萧逐风正坐在案前,神色低落,眉宇间满是愁绪。

沈霁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太过感伤,人心复杂,贪念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难以遏制。此次清退了王管家,也是为府中除去一害,日后府中账目定会愈发清明。”

萧逐风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沈霁,眼底满是敬佩:“幸好有你,云昭哥哥。若不是你,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府里也不知要损失多少。”

沈霁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书卷,递到他面前:“既答应了你爹娘要照看你、守好萧府,便该尽己所能。如今污尘已清,你也该专心看书了。”

暖阁里的炭火依旧灼灼燃烧,火光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先前无形的较量仍在继续,空气中的紧绷感却消散了大半。经此一事,萧逐风褪去了几分孩童的天真,渐渐懂得了人心险恶,性子也越发沉稳懂事;沈霁也彻底在萧府站稳了脚跟,成了府中上下信服的“主心骨”。

窗外的风雪渐渐停歇,一缕暖阳透过窗棂洒进暖阁,落在摊开的书卷上,也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旁,暖意融融,岁月静好。

一朝对峙清污弊,半生守护系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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