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到凉州

天光从微茫到逐渐大亮。

轻烟笼罩着大山,渺渺忽动,随着晨光迸射而溶解在绿林之上。

村民们早早吃过饭,下地的下地,上山的上山,整个村落在短暂的嘈杂过后又恢复到静悄悄的状态。

趁着人少,庄柳二人在云娘和小丫头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牵马准备离开。

虽只短短相处两天时日,小丫头已无最初对庄姝的疏离警惕,眼含着泪,瘪着嘴,左右手分开固执地拉着二人的衣角。

身边跟着的大黄安静的陪在小主人身旁,像是感受到小主人伤心的情绪,嘴巴呜咽,大长尾巴也不摇了。

庄姝一向说不出亲热的话。见此情景,心里也难受,只好上前抱了抱小鸾,跟她亲热地贴了贴脸。

接着把视线移到大黄身上,她顿了顿,亦是倾身过去,摸了摸狗头,抱住了它。

马蹄匆匆飞过,村头的樟树被劲风扫过止不住摇晃。

庄姝看着路边的野草和大树飞快向后退去,大樟树旁的两人一狗也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苍茫视野,这才舍得回过头。

风声呼呼,马蹄飒沓,周边的一切皆是喧嚣,唯有马上的男女缄默如夜。

不知是延续了昨晚那场无疾而终谈话后的寂静,亦或是……

柳深竹陡然一僵,下意识拉紧了缰绳。

夏衫轻薄,身后清晰传来的热意,令柳深竹不敢多动,静了半晌,他终是迟疑唤道:“庄姝?”

回应他的只有风的呼声。

柳深竹忍不住扭过脸向后方望了望。

入目之处,只能看到少女恬静的侧脸,平日总是布满流光的眸子,已经悄然闭上。

睡着了?

柳深竹莞尔一笑,只好放缓了缰绳,让马匹缓步走在山道上。怎奈山道崎岖,纵使马驭的再好,也避免不了颠簸。

这边柳深竹刚避开一道有成人手臂之宽的土坑,缰绳弧度拐得大了些,就感觉到身后的女子愈发贴合了过来。

腰上无意识缠绕的一双手,令柳深竹吓得勒马停在了半道上。

若是有路人经过,就能发现,男子的身形紧绷的仿佛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低头默默地注视了下环绕在腰间的纤细素手,柳深竹挣扎二三,还是忍住了扒开的冲动。

过了许久,只听闻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

山野中的狗尾巴草轻轻摇晃,原本投在地上没动的影子,在短暂停留后,又斜斜晃晃地动了起来。

夏风掠飞着两人的衣衫,投在暗影上,显得难分难舍。

-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庄柳二人远远看到那写着桐城的界碑时,不由得相视而笑,皆是浑身一松。

凉州,终究是到了。

桐城是凉州的边陲小城,虽是边缘地带,但因为这里毗邻西州和汀州,是三州的交界之处,过往的旅客商人如过江之鲫。

进城这天,阴雨空濛。庄姝和柳深竹冒着雨刚找到一处地方避避,远远的就来了一行人。

领头之人先行走了过来,激动地看向柳深竹,小声唤着:“公子?”

柳深竹还在擦拭着衣袖,骤然听到熟人声音,抬眼望去,嗓音都不免大了些,“施尚。”

名叫施尚的男子亦是激动不已,“果真是公子,可算是等到你了。”

男子开口想要再说什么,视线触及到男装打扮的庄姝时,有所顾忌般闭上了嘴。

庄姝扯起一个笑,指了指身后的茶馆,“你们聊,我进去坐坐。”

话音一毕,人已经跨过门槛,找了一张靠窗的角落坐下。

雨天的茶馆清净,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分散在大堂各处。庄姝喝着热茶,时不时朝着那道修长的身影看上几眼,当男子目光寻视过来时,又倏然避开。

眼看着男子跟着施尚走向了刚刚一大群人等着的地方。

庄姝一时恼火,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好歹也是逃过命的交情了,要走了也不知道来告下别。

潋滟桃花眼中噙着连主人都没意识到的失落,庄姝盯着茶盏上飘着的白烟,渐渐地,思绪也跟着这丝丝缕缕的轻烟飘远了。

窗外行人过路匆匆,窗内茶客天南地北聊着各种稀奇事。直到头上一道暗影传来,庄姝握紧了茶盏,欣喜地抬眸看去。

不到须臾,她讶异挑眉,没想到在这还能碰上“熟人”。

矮小的身子,瘦削的脸,来人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抹笑来,“兄弟,没想到还能在这碰上你。”瘦子朝四周看了看,“之前与你一道的大兄弟呢?”

庄姝默不作声打量着他,山洞里那对老夫妇和名叫玲珑的女子却是没有在其身边。

瘦子看出面前人对他的警惕,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路上遇到山匪了,我与他们都走散了。”

他在庄姝面前坐下,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庄姝,“身上钱财都没了,相识一场不容易,救济下兄弟可以吧?”

谁跟你相识一场。庄姝依然没有说话,只招来了店小二。

瘦子此时总算笑得有了丝人气,之前惨白着个脸,眼圈凹陷又坠着青紫,笑得阴森森的,活脱脱像个行尸。

这人倒也奇怪,在山洞也只在为高个子求情时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安静的仿佛跟空气融为一体,很容易被人忽略。

如今坐在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茶楼之中,好似真的跟庄姝是个久未谋面的好友,一直说个没完。

先是说了这一路上的遭遇,与老人和玲珑被马匪抢劫的经过,对他们下落的担忧。最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脸,直勾勾看向庄姝道:“你们是知道的吧。”

如此没来由的一句话,庄姝低头抿了口茶,却是想到了绝命在山崖下的高大个子。

此时,瘦子脸上浮出一种痛苦,挣扎和悔意。他捧着碗的手抖得厉害,嘴角翕动,声音很小很小:“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庄姝表情淡淡并不接口。等了许久确定柳深竹是不会过来了,付了银钱就要起身离开。

“可我也不想死!他若不死,我们就要遭罪了。”像是被这举动刺激到,瘦子忽然激动起来,抬手像是要握住救命稻草一般,就要拦下庄姝。

庄姝挥手避过,怒目而视。心里挂起火,本来心情就不好,又为他付过饭钱了,这人还想怎样?

要不是自己孤身一人,不想图惹是非,她早就开口骂他了。

窗外的雨在短暂经停后,又下大了,滴沥的雨声敲击在地面上惹得庄姝一阵心烦。

因着雨势变大,短短时间,大堂里又多了几个避雨的客人。众人嘈杂的交谈掩盖了角落里发出的动静。

庄姝折过身,重新坐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这人拦下她,是要讲出什么花来。

瘦子也不管对方的态度,他压抑痛苦太久了,只要静下来,阿马一身血的样子就会出现在眼前。他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他急需把内心的苦水往外倒倒。

“阿马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啊。”瘦子低声说道:“他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太死脑筋,太老实。”

瘦子记得第一次见阿马时,全身**的混着身上流的血,活像那吓唬人的水鬼。

婆娘先是跟有钱人跑了,他没能追上。追的时候,又因顾不上后面跟着的一对儿女,到最后,连孩子都没了踪影。不知道是在路上被拐子抱走了,还是被狼吃了。

好不容易先看到了穿金戴银的婆娘,试图让她帮忙找找自己的孩子。结果,追上去还一句话没说,就被那家富绅的下人痛打了一顿,丢到了河里。

要不是玲珑去河边取水时,发现了搁置在河滩上的阿马。这大个子早就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跟着他们的时候,阿马经常跟着瘦子一起。是以,瘦子也常常能听到阿马说自己曾经的生活。

阿马说,他不怪婆娘跑了。是他没用,没能让她过上想过的生活。但是万万没想到,婆娘能这么狠心,孩子都不帮忙找。

又怪自己蠢笨,连孩子都看不住。

最喜欢说的就是后山山脚下那片绿油油的菜地,那是他和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春天到时,还能开满金黄黄的油菜花,他的一双儿女最喜欢卧在菜园子中央入睡了。

每当他们路过有油菜花的地时,阿马总会呆呆地瞧上一段时间。

地没了,婆娘没了,孩子也没了。后来,阿马说的时间短了,渐渐沉默了下去,他也没了。

说到这,瘦子心里出奇的难受,眼眶微微湿润,“都怪我,是我让他早些回去的。他要是晚点,也就不会是这般结局了。这汉子怎么这么傻。”

“不得已,都是不得已啊!”瘦子乌黑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干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阿马一直嚷嚷着要报官。这年头,像我们这种流民,又有命案在,进了官府哪还有什么活路。”

庄姝靠在椅背上,正闲闲听着,听到此处,不禁换了个姿势,右手搭在了椅背上。

敢情,这是不止一条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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