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行废妾令并非一日之计,自先前青楼考察罢,殷长戈便暂且搁置了娼女,与王雪楹商议着将眼光放在妾室之上。
户部统调过才省得举国登记在册的妾室数目也已惊人。
这般说罢,绝大多数手中有些子小钱的男人,明里暗里都有妾室,少的一房两房…多者如那杜三爷十几房也是有的。
一纸废妾令,殷长戈可谓将天下男人得罪了个干净,朝里朝外咒骂声不绝于耳。
孰料推行两月有余,颇见成效,这日赶上边关传来半载前驻军的大公主领军大捷的消息,朝臣竟顺势提出加拜殷长戈为相。
帝允之。
原本以为少不了要再周旋几载的相位一朝落下,一时让殷长戈觉出几分不安。
她领着封相的旨意驻足在太和门下,眼前走过一张又一张百官或谄媚或不忿的嘴脸。
“殷丞相。”宦官叫住她。
殷丞相…这称呼可真像…猎手送给饿虎的一块生肉。
“丞相,陛下有事传问。”
殷长戈轻挑眉,睨着宦官未动。
宦官垂首不语,抬手指向她腰间佩玉。
正是那块先前挂在马上的血玉。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挂上唇角,殷长戈将血玉轻轻扯下,随侍从而去。
御书房内香烟袅袅,皇帝正随意翻阅过折子,赐座一旁的老太医抚着胡子思忖皇帝何意。
殷长戈一脚踏入房内,宁乾顿时拍下折子起身:“长…殷相来了。”
“陛下。”殷长戈礼罢瞥见一侧的太医,不由皱眉:“陛下何意。”
“朕…听闻爱卿身体不适…”宁乾话间着人给她赐座,示意太医令上前为她诊脉。
殷长戈面色微冷,顺着皇帝的话任由太医把脉,另一手还攥着那块血玉。
太医令的面色逐渐古怪起来,几次话到嘴边又噎住,皇帝见他如此,宽慰道:“太医令尽管直言…朕…都省得……”他无非是要太医确认罢了。
“…这…殷相常年习武…三脉平稳…只是……”太医令俯身垂首:“只是…尺脉沉弱涩迟…似曾有…曾有小产之象……”
御书房随着太医此言骤然寂静,殷长戈收回手,敛眸哂笑。
此前宁乾问她,腰间这块血玉从何而来…她说这血玉里是她未出世孩子的血。
看来他不信,还专程传了太医。
太医令得皇帝的示意退出御书房,殷长戈也起身要离去,被他自身后揽住,一手合上了御书房的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宁乾将她箍在怀里,几多贪恋她的气息…殷长戈没去挣脱,宁乾打不过她,若她想走,他怎么也拦不住。
但还没到时候。这么些年文武百官没少指摘她恃宠争权…从前她做武将时闻之是不忿,只因那时她的一切全是靠一双手打下来的……将她的功绩用一句陛下的女人抹去,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没多久她亲眼看着沈昭被逼死在金銮殿上,皇帝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沈昭死呢…她不愿意承认,但确实…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朝臣说已经有了一个她……朝堂上再容不下一个沈昭了。
朝臣说,权力场本就是男人的,容了她殷长戈,已经是看在陛下的份上给她颜面了。
又是几载过去,因为擅自迎回平阳,她被革职…皇帝亏欠平阳,在平阳的求情下,她得以继续留在朝堂之上…做了一名文臣。
…这一回她学会了徐徐图之。
所以…还没到能推开他的时候。
宁乾这般静静揽着她,温热的掌心覆在她腹部……可惜如今那里再不会有生命了。
“陛下?陛下?”御书房被人叩响,传来娇俏的两声轻唤。
听声音像是杜妃。
殷长戈如此想着,身后人在她耳边落下一吻,这才松开她,推开房门:“云锦怎么来了?”
果然是杜云锦。她朝杜妃礼罢,告退前瞧见随着皇帝入内的女娘回首朝她颔首轻笑。
行至宫门,远远看见王雪楹的驴车,这才确定杜云锦是专程去替她解围的。
“表姐可算来了!”王雪楹朝她奔来,殷长戈扶住她,朝她摇摇手中的血玉,重配在腰间才道:“发生什么了?你今日捉查杜三可还顺利。”
“…表姐看罢。”王雪楹递上手中的信纸,那是江斐遣人传给她的。
“…阳奉阴违…”只此四字足矣总结信上所言,推行两月有余的废妾令,不过是一场朝臣联合的阳奉阴违。
按令,妾室被放归后,可自行婚嫁,亦可去官府领十两银子投军……两月以来,女兵数量激增,她权当是废妾令令行有效……
今日原本按照调查,杜三还有几房妾室私养在府上,王雪楹按律捉查……却一无所获,他们钻了废妾令的空子,不养妾室,而是明着买养娼女。
江斐信上言,近日官宦之间娼女外室乱行,诸府正妻防不胜防,无数有孕的明娼暗娼找上门,不堪其扰……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雀京无名无分流落街头的外室私生该要数不清了。
“*!”殷长戈啐道,听得一旁王雪楹不由瞠目,两人在驴车边坐下,王雪楹也不免泄气,问她:“表姐…你觉不觉得……封相也是他们的计策…”
“…暗度陈仓,想借此麻痹我们。”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废妾令当真推行得很好。
“…一道法令颁行,依然有人屡犯不止,无非是因为…”殷长戈顿声,几乎能想出朝臣自觉得逞时的嘴脸,原本淡漠的声里透出了杀意:“无非是…不够狠罢了。”
“便以杜三开头,以一儆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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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残叶,秋色寂寥。
髹红的府门被擐甲执兵的将士推开,一行兵士径直闯入,魏紫的身影走入正堂下,眼中映入堂前匾上醒目的大字,念道:“济贫…”
“救危…”
“怀仁…”
“嗤…”殷长戈哂笑出声,看向被兵士押出来的人:“不知杜三爷…做到了几个字?”
“殷大人!你们抓人也该有个理由!昨日那姓王的来府上要拿妾…没寻到,今日一来就将我押做犯人?何故啊大人?”
“…何故?”殷长戈伸出手,王雪楹递上一折信纸,她在被押跪的杜三爷面前展开:“朝廷已禁妾两月有余…杜三爷明知故犯便罢,竟还胁迫已然投军的娘子复为妾室…该当何罪?”
“不可能!”杜三挣扎上前探看,她手中竟是一纸供词…是他已放归的妾室的供词。
“此乃伪造!”他一口咬定,这点底气他还是有的…只因晓得她们确不好惹,被他那当家的侄儿告诫过就将妾室尽数放了…再玩不过是些娼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供词…
“伪造?”殷长戈收起供词,直身看向远处被兵士押来的娘子,唇角悄然扬起:“供词可以伪造,那人呢…这几位娘子确是从杜府找到的无疑罢?”
杜三顺着她的视线回身,看见被押来的熟悉的几张脸,瞠目跪坐。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他抬眼抓向殷长戈:“定是你诬陷!爷与你无冤无仇,凭甚以权欺人!”
“我杜家可是皇商!我侄女可是圣上宠妃!你今日若构陷与我,来日必会付出代价!”杜三仍在兵士手中挣扎,听他说出“以权压人”殷长戈气极反笑。
“黄香月…还记得罢?”她上前一手强硬捏住杜三下颌:“你以佃租逼良为娼…害得原本圆满的人家家破人亡……谁比你会以权压人?”
“济贫救危怀仁…我以为人成日活在这样的家训之下行了亏心事当无地自容才是…阿楹说行商之人最讲积德行善…如此看来你当真罪该万死。”话落她将人甩在一边,命妇好军押解。
眼见将无转圜余地,杜三骨碌一下跪倒在地,求道:“…大人饶了我罢!待我家大郎归来定重金酬谢大人!”话落还朝身旁瞧瞧,招来家丁让人去寻杜大郎君归府。
王雪楹上前拦下家丁,含笑道:“不必麻烦了,日前平州的织染生意出了点岔子…”她说着轻睨一眼伏跪的杜三:“恐怕杜大郎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轻飘飘一句话在杜三听来犹如恶鬼低语,笑面虎说的大抵就如此。
失了希望的杜三跌坐在地,殷长戈抬首示意将他押好,一行人声势浩大离了杜家,长宁街上的行人霎时围了上来。殷长戈见此压下眼底的满意,问身侧人:“杜三爷罔顾圣意,逼投军的娘子重为妾室…王女傅,敢问如此该当何罪?”
“眼下政令尚未完善…正式的罪名尚无定论…不过…”王雪楹顿声,视线自周遭等着她下文的百姓们身上扫过,才继续道:“不过可类比惩戒不贞娘子的律令暂行。”
“比如?”
“轻者杖八十,游街三日,徒二年…”王雪楹淡然出声,余光瞥见杜三松了口气,心下冷笑复道:“重者如杜三爷这样的,割耳沉塘…赐酒自缢……都是有的。”
话落百姓哗然,殷长戈恍若未闻一般,漠然令道:“如此…那便——”
“沉塘罢。”
天啊,这章写得想给长戈宝宝点根烟,辛苦了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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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废妾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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