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零星挂着几颗星子,阳台窗户大敞,高楼的寒风灌进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空荡的房间里翻卷。
林乔不关窗,任由风声呜咽,幽幽作响。
烟灰缸满了,烟头落到地上,灰烬被风一卷,在地板上打着旋飘舞,落在他脚边,像他的脸面,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还被风刮着扬起。
指间的火星一闪一灭,林乔将烟送到唇边深吸一口,橙红的微光又勉强燃起,像他心口的不甘,死不瞑目。
姜砚行那一拳倒还罢了,可姜楷仪那一巴掌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呵。”他喉头一动,像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闷声笑出一口凉气。
老婆早有二心,孩子也不亲近,他混到头,竟成了孤家寡人。
他这半辈子,到底图什么?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付令尘。
这三个字,他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千万遍,像生锈的铁片在骨头缝里刮。
那人长什么样他都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去年医院里那一眼,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像刀。
一个医生而已,姜楷仪她眼瞎了吗?
她嫌他忙,嫌他心里只有事业不陪伴孩子,那个当医生的不也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吗?
他可以辞职,可以放下一切跟她走,那个付令尘能吗?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取而代之?
她疯了吗?瞎了吗?
那可是他的儿子!
他生的,他养的,身上流着他的血!凭什么说不见就不见?她以为她是谁?
他绝不容许!
他不会让姜楷仪把他的儿子教成不认祖宗的逆子!
狠意在他眼底翻滚,哪怕夜色昏浓,也难以遮掩。林乔闭上眼,指腹摁熄了手中的烟头。
那场混乱的闹剧对姜楷仪而言,没有留下太多波澜。
她唯一牵挂的,是信之的情绪。
她刻意不在孩子面前提林乔,但昨晚那一幕对信之来说仍是太过剧烈的刺激,孩子情绪低迷,安静得有些反常。
薛蘅把信之搂在怀里,温柔拍着他的后背:“咱们今天去游乐场好不好?还吃信之最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
信之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跟着薛蘅去洗脸换衣服。
姜楷仪这才松了口气,仿佛胸口积压了一夜的石头终于落地。她站起身,准备出门。
原计划是带着信之和付令尘一起吃午饭,如今也只能临时改动。
她先绕去了爱心厨房。
这是她很少亲自过问的地方,二十四小时开放,哪怕是半夜,也有人在这里熬粥、煮面,温饱一口热食。
小羽去世,莫晓晓离开后,她便租下了这间屋子。一念之间的善意想法,只为那些在寒夜里孤独承受病痛的人提供一丝温暖。
那时候只是有这么个想法,想尽绵薄之力做点事。但哀伤于那么小的孩子最终还是走了,人低沉了一段时间,这间房子便空置着。
她原以为自己会时常来看看,可现实是,她来得越来越少。
不是不关心,而是害怕。
害怕在这里看到太多熟悉的痛苦,害怕一声声沉重的“谢谢”像石头一样砸在心上。
她承受不起那些心酸的感恩,举手之劳,却承载太沉重的情绪。。
她怕看见那些痛苦又坚强的家属,甚至拖着残躯亲自过来给自己做饭的病人,怕看到他们疲惫却仍带笑的眼神。
太揪心。
厨房最初是赵静云和安余生打理的,一块钱一餐的二维码只是象征,不为钱,只为让大家懂得珍惜。收到的钱也全数用来购买爱心厨房的用品。
每个月有两次免费的爱心午餐提供,安余生的好友们也来帮忙,都是跟他一块送外卖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后来安余生病倒,赵静云无暇兼顾,她便托姜砚行帮她找人。
郭文文,五十岁不到的大姐,憨厚可靠,以前在嘉德医疗食堂干过。
后来老家砌房子,郭大姐爬高上低地不小心摔断了腿,就一直在家歇着。
她要找人帮忙,姜砚行第一个就想到了郭文文。
人家一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便一口答应,连工资也不要。
不过姜楷仪每个月都给她转两千五百块钱。
把车停在临街的车位上,她散步走过去。
十点出头,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她没进去,只在不远处驻足张望了一会儿。
站了一会儿,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安余生曾提到的那处待租的铺子。
不太巧,没人在。好在是玻璃门,虽然锁着也能大致看清里面的样子。
姜楷仪凑上去瞧了瞧,比现在的厨房大一倍,布局方正,动线流畅。
她满意地笑了笑,但笑意很快又退了下去,楼上是美容院,得考虑油烟与噪音会不会引发纠纷。
她记下电话,准备往前再看看,多看几处,万一还能碰见更合适的。
她正低头往前走,没留神,一个孩子突然从拐角跑出来,撞得她险些站不稳。
小朋友哇哇哭,眼泪鼻涕糊在一起。
姜楷仪忙蹲下身查看孩子,轻声问:“怎么了小朋友,你一个人吗?家长呢?”
四周望了一圈,没看到有慌张赶来的大人。
“我找不到爸爸了......呜呜呜......”
爸爸把孩子弄丢了?
姜楷仪心一沉,像被人敲了一记。
她安抚孩子:“别怕,告诉阿姨,你叫什么?你从哪边来的?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吗?”
小男孩显然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年纪,五六岁左右。
她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迅速拨打报警电话:“孩子没受伤,就是和家人走散了,我现在陪着他。”
“别怕,阿姨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她边说边给孩子擦眼泪,心中也不由地替冒失的父母着急。
这一刻,她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控制不住被旧事牵扯。
两年前,她也差点把信之弄丢。
那天在商场,林乔带信之去卫生间,她顺口说自己也要去,没想到林乔没听见。
等她出来,没看见他们父子俩,又等了几秒,林乔出来了,两人同时一愣:“信之呢?”
林乔以为她在外头等,哪知道信之出来没看见人,便去找她了。
她腿一软,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嘴唇发抖,强撑着喊:“信之!信之!”
那几分钟,她脑海里全是最坏的画面:人贩子、车祸、永远找不到信之的茫茫人海。
她从未如此恐惧过。
终于在电梯门口找到了信之,孩子出来没找到她,便站在原地,眼神迷茫。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信之,眼泪决堤:“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对不起......”
往事不敢回想,那以后,她才真正理解赵静云。不是可怜或者同情,是骨血里长出来的共鸣。
如今,赵静云依然沉在海底。
“牛牛!牛牛!”
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喊声,一名男子与民警一起朝他们奔来。
小男孩瞬间挣脱姜楷仪,飞快跑过去:“爸爸!爸爸!”
男人蹲下身抱住孩子,紧张地上摸下摸,确认孩子没事,才站起身,连连鞠躬:“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快急疯了,跟她妈妈分头找,小区附近找遍了都找不到孩子,还报了警。”
“多亏遇见你,谢谢谢谢......”
姜楷仪点头,声音温和:“孩子没事就好,他吓坏了。”
看到男人紧紧抱着孩子的样子,她手指轻轻收紧了一下。那天,信之也是这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直喊她“妈妈、妈妈”。
做好事总让人心情愉快,姜楷仪抬腕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耽搁了。跟付令尘约定的时间,她到不了了。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我有点事耽误了。”
付令尘秒回:“你来,我想见你。我等你,简单的午餐,三明治也可以。”
她忍不住笑出声:“我没想过不去,等我。”
透过餐厅的窗户,姜楷仪看见付令尘端坐在位置上,拿着手机打字。
他始终坐得笔挺,即便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午餐约会,也毫不松懈。这让她觉得安心,也让她心怦然。
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她厚着脸皮非要请他吃饭,就是坐在这张桌子,当然,最后付钱的是付令尘。
微信有消息蹦出来,付令尘点开,随后转头望向窗外,姜楷仪就站在那,隔着玻璃朝他挥手。
手机上是她拍的照片,他就坐在这,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她,不管多晚。
“很开心?”他递来一杯橙汁。
“嗯。”姜楷仪接过,凉凉的果汁沁得喉咙舒爽,“来的路上碰见一个走失的孩子,我陪他找家长,耽搁了一会儿。”
“你很棒。”付令尘点点头,语气平静却充满肯定。又把撕开包装的三明治递给她。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姜楷仪笑了,反问他:“最近有小病患?”
付令尘愣了一下,点点头,他欣赏她的心细:“不严重,放心。”
他怕她想起小羽,快一年了,等春末,小羽走了就满一年了。
他换了话题:“信之还好吗?怎么没来?”
他擦了擦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组装好的蝴蝶乐高积木:“给他的小玩具,他会喜欢的。”
姜楷仪刚要接过,林乔昨晚情绪失控的画面猛然闯进脑海。
她顿了顿,手指收回,轻轻说:“我妈带他去游乐场了。”
她的眼神黯了一下,像落了一场无声的雨。
这一瞬的情绪转变没逃过付令尘的眼睛,他垂眸,没有追问,却在心里翻江倒海,昨天他没去和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会告诉他吗?
片刻后,姜楷仪望着他:“昨天林乔也在,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能接受。”
付令尘没意识到自己的脊背松弛了一点,他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认真看着姜楷仪,语气缓慢却坚定:“他不在我的考量之内,我的人生只对你和信之负责。”
姜楷仪噗嗤一笑:“我也一样。”
她笑得温柔,眼中满是笃定。
付令尘转过头喝了一口橙汁,企图掩饰自己莫名其妙涌上的羞赧,他竟有点紧张。
但他又忍不住看回去,她也望着他,两个人在目光里交换着某种庄重又热烈的心意。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姜楷仪的身后,宋奇明挥舞着手臂,扯着大嗓门:“付令尘!付令尘!”
声音嚷嚷,搅动整个餐厅的安静。
姜楷仪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大步走过来,笑得一脸自来熟。
“嫂子好。”他喊完人才转头看向付令尘,“不介绍一下?”
姜楷仪大大方方,付令尘心落回肚子里,嘴角含笑,郑重地介绍:“姜楷仪,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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