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人他们……”
“你家人?强占百姓土地,恶意掳掠平民,是犯了水叁陆忌讳。在你劳改的三个月,你爹娘叔叔他们已经被逐出赵氏族谱,余生不得再踏入方圆十里宫。”
赵无澜抱臂,说得风轻云淡。
夜中几盏旋转的宫灯雕花纷纭,摇晃的昏黄灯光散映,使他脸色晦暗不明。
赵之迁于对面僵坐,许久,才艰涩地咽了口水,皴擦掌心薄汗,吐露二三言语。
“啊……那个,谢俊德,他谢家的事呢?”
“谢俊德还在负隅顽抗,想让股东借他钱,等他东山再起。”
“然而,街上他家铺子都倒了,没有人愿意再给他机会。”
赵之迁又觉得谢俊德可怜了,觉得这人也并非十恶不赦:“赵小主,这一个月来,水叁陆的商业发展都停滞不前,你这样做……”
赵无澜手指叩着桌面,又反过来把玩梨木簪,簪子蘸了墨,先前用其书写了浩浩汤汤许多字。
“这一个月,我又清一遍他家缴税记录,搞商业垄断就算了,偷税漏税以及其人品不佳,都让人抓把柄。留他谢家一个商业巨头,简直是水叁陆毒瘤,”赵无澜把账本递给赵之迁,面色凉凉尽显淡薄,“原先负责课税的转运司,揪了最贪腐的那个杀了。这事暂且交给你吧,明日就彻底查封谢宅。”
……
与此同时。火肆陆,殷府。
殷许秋还在考虑火肆陆如何转行,如何产业升级之事——这些年,火肆陆大族借以立脚的赶尸贩人营生,实在太过……
他还兀自发愁,就收到了水叁陆的来信。
屏却下人,殷许秋踱步回书房,熟悉的场景又上演——
栖寒宫翻窗而入如盗贼,缠着他左左右右。
殷许秋皱眉,很是无语:“你刚走又来?”
栖寒宫撇撇嘴,对手指:“离开是一时的,回来偷情是一世的。”
殷许秋已经懒得再纠正他,把人退开,展开赵无澜给他的信。
赵无澜写信很有特色,字不算端正,唯有重点内容才一笔一划仔细落墨,不重要的就是行书草书或者干脆乱写。
但殷许秋不明白,明明一整张信纸都无甚虚言,为什么非要把开头那个“忘年交”写得最工整清晰。
下次拜访水叁陆,是有必要给赵小主科普一下,究竟相差多少岁才叫忘年交了。
栖寒宫无处落脚,干脆坐殷许秋床上了:“赵小主给你写什么了?”
殷许秋侧目,反扣信纸,凉凉:“关你何干呢?”
栖寒宫跳:“他万一在信中写什么**之语,那我可真是吃了暗亏!”
“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许秋走过去,拽他衣领,让他快些从自己榻上起开。
栖寒宫牢牢护好自己贞节,扭捏着:“我不起!赵无澜那样儿的都能成君子啦?时代变了……!”
殷许秋闭眼,将人踹翻在地,解释得很无力:“君子指的是我。”
栖寒宫菜得安详:“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犯规了。”
"那你也别瞎闹了。"殷许秋重新坐回书桌前,沉吟思索,认真回信。
“你又唰唰唰写什么呢?”栖寒宫凑过去,这乱是非捣不可,“我见不得你和别的男人信中卿卿我我!”
“他不是男人。”殷许秋写错了一个字,正划去,分心嘴快就出了狂言。
“不是……我是说,赵小主还没成年呢,算什么男人。”
“……”
栖寒宫不由得捧腹大笑,无意间也使气氛更自然融洽,可以得寸进尺了:“所以你们在商量什么?”
殷许秋大抵是也难以捉摸信中之疑,故而坦然相告:“你知道晦如深的,就是那个中陆号称杀手锏的水系女子。赵小主云,南海那场黑浪波涛是她做的。”
“当时,赵小主恰在炼化水元素的南海基地,察觉远处海上异变,当即赶过去救场。”
“所幸晦如深在海上翻云覆雨后就飞身离开,也多亏那些人水性好,赵小主才能护了百分之九十的镖师和水手。”
栖寒宫恍然大悟一样点头,问:“哦~那他给你写信,不会就是问晦如深蹊跷行迹的吧?”
殷许秋点点头,眸色继而变得暗沉:“所以——我倒想问问你了。”
“那日赵小主夜谈翻覆谢家商行之事,只有我们三人在场。而晦如深,她怎么会那么巧的来南海搅事?”
晦如深当初搅动北海浪涛,北海天高皇帝远,也就算了;南海就在水叁陆之侧,海上还偏偏有水叁陆最大的商行,挑衅肇事之意明显;但假若晦如深提前知道水叁陆想除掉谢氏,那么这挑衅也似乎别有深意。
“栖寒宫,十八岁那年初见你时,是在中陆。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你。”
殷许秋按下某处机关,栖寒宫驻足之处猛然空下去,然而藤蔓自袖中蜿蜒而去,缠上了殷许秋的腰。
殷许秋一把火将藤从中烧开,栖寒宫早料到会如此,不及殷许秋反应,一棵槐树就自地下室生长,盘虬卧龙的枝干延伸出来。栖寒宫迅速重回地面,嬉皮笑脸:“有话好说嘛阿秋!”
“你还不交代么!”
殷许秋一把火烧了槐花树,关闭地下室机关,将人驱到庭院里大打出手。
“宁死不屈!”栖寒宫欣然与其过招,脸上笑洋洋的神情让殷许秋疑心愈重,“当然,你也打不死我——”
话落的一瞬间,地面的落梅与竹林的翠叶,倏然如烈风一般,朝殷许秋袭涌而去。
殷许秋左右格挡飞身躲避,利刃淬火而出,刀尖之凛风卷着落叶残花而去,木生火,按理应当加强火刃,然而,那些竹叶梅花染火镀金,划过刀刃,直奔殷许秋而来。
栖寒宫的真实本领,并不在自己之下。
一种难言的欺瞒背叛之意霎时间充斥于心,殷许秋抹过脖颈被割伤的血迹,栖寒宫就不见了踪影。
“——他果真骗我。”
……
十二月中旬。长夜,水叁陆边境,风雪漫涌。
衣装狼狈的男子像一月苍老了十岁,一路逃避债主追捕,又要躲开赵之迁的人手搜查。
他全然没有从前的富贵傲人模样,脸上脏兮兮又满是刀剑之痕,一路庆幸无数次自己功夫不算太差。
眼见到了边界,他无可再逃,却根本无法出水叁陆。
恰在此时,无影之黑色如暗鬼出现在他身后,轻拍他肩膀。
“谢俊德……!”
谢俊德惊恐嚎叫,幸好西海棠及时封了他的嘴。
“嘘!”
西海棠拉谢俊德在一草垛后蹲下,一双水灵眼睛在暗夜里像月色的溪流:“赵小主珍惜你这个朋友。特意让我来给你指条明路。”
谢俊德难得两眼有了光亮,颤抖地抓住西海棠的胳膊:“我就知道,就知道,赵小主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西海棠无邪笑了下,指着远方淡月下明晰的三八线,幽幽道:“越过那条线,金壹陆近在眼前,那里可遍地是金啊。”
“我曾于西境黑市做些生意,如何的无价之宝,一块金壹陆之人的骨节就可换到。”
谢俊德听得激灵警醒,吊起几分包天容地的狗胆,魔怔:“金壹陆……金壹陆是个好地方……”
“——不对,我若杀金壹陆的人剥其筋骨,被发现了怎么办?我可不敢铤而走险落得客死他乡、身首异处的下场!”
西海棠没这个耐心跟他扯鬼话,怒:“你怎么会客死他乡!会有赶尸人替你料理后——”
谢俊德眼中惊惧,如梦初醒:“你要害死我!”
他眼睛一转,险些怒发冲冠:“也不对!是赵无澜想弄死我——可恶!我哪里惹他?!没了谢氏商行看他水叁陆还怎么强怎么富!”
西海棠闻言讽笑——谢俊德立足之因即是他死因,可惜大难临头了,还不知悔过。
她凶相毕露,匕首当即架在谢俊德脖子上:“要么现在死,要么再给你几天残喘!”
谢俊德攥掌,还想展示其足智多谋死不足惜:“我去金壹陆!我要去金壹陆!尽管不能东山再起,也要挑起金壹陆和水叁陆的矛盾!都死光!都死光!”
西海棠对此人言语情商啧啧称奇,怒火一下子就凉下去了。
她带着谢俊德走近边防看管那里,悠哉游哉地展示出水叁陆陆主令牌,哨兵守卫只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随意瞪了下谢俊德这个衣衫不整的,就把人放走了。
当谢俊德越过大陆之间的界线,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影。
西海棠于惨淡月色下看着那人远走,再由夹着尾巴走变成磕绊疾跑,真的好像从此无罪释放、天高海阔了一般。
她心满意足变成萤灵欲图飞回方圆十里宫,然而被身后少年无知无觉地抓住。
赵之迁放开掌心火光,火星重新变成了一个姑娘。
“咳咳咳……你干嘛掐我?”
赵之迁生性温良,面容显出歉意,摸摸鼻尖,远眺一眼金壹陆的方向,问:“你给他金壹陆的通行令了吗?”
二人一起往回走,西海棠抱着胳膊,趾高气扬又莫名其妙,吐槽:“给他金壹陆通行令?”
“你傻了么?他若是携着令牌跑了怎么办?”
赵之迁“噢”了一声,反应慢半拍,就显得纯良无害:“对的……他没有通行令,一旦进入金壹陆正式地界,就会被驱逐至死。以谢俊德性子,必会与金壹陆人大打出手的……好罢。”
西海棠瞥他一眼,见这人温文天真模样,瞧不起似的嘟嘴吊儿郎当。
“对了,我这事做完了,可以去南海帮忙炼化水元素吗?”赵之迁一脸期待。
“当然可以了。”西海棠不假思索,脸色变得快,又成开朗地笑着了。
……
再说那日,花容失回到转圜院,来不及褪掉沾了霜雪的白裘,而是径直来到卧房,然而,新制作的小床上已经没有那可爱的小婴灵了。
他举着两串糖葫芦顿觉尴尬,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前脚把婴灵托给方圆十里宫,后脚又多要了糖葫芦。”
之所以特意选择赵无澜不在时,那也单纯不想碰见了生事。
落雪纷纷,花容失坐在门槛,难得有闲情逸致,一边赏雪,一边重摊开天盗火的书信,将两串冰糖葫芦自行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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