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澜惊而失色,将笑靥子的手记迅疾藏入袖间,二话不说一起跳了下去。
他疯狂去抓弃偿年的手,握紧后浑身一片冰冷,继而将人拥进怀里,召出许久不用的水元素,步步凌空踏冰而过,然而悬崖下无处可落,只有深水无间。
落下的风一阵一阵甩在二人身上,弃偿年被赵无澜护着,咬牙低眉的一刹那,梨花漫天,木成舟楫,形于水面,载着二人顺流而下,逃离崖下深渊。
弃偿年抱着膝盖埋头沉默,赵无澜难辨具体地理位置,唯觉木舟载他们,向东地势低处而去。四周悬崖峭壁,天日昏暗,再百米后依稀山跌见月,零落的才有几户人家。
长时间的镇心沉思,才堪堪抚慰赵无澜的心悸,他坐在弃偿年身边,抓后者肩膀,放轻声却质问:“……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想活了?”
“年年……尝年,你抬头,你看着我。”
弃偿年感受到赵无澜的手掌,赵无澜的手掌就握着自己的肩膀,指尖传来的力量,总能驱散他与生俱来的空落感。
他慢慢从臂弯中抬头,渐近的小镇灯火映入水流,又映入他眸中。
赵无澜忽然靠近,抚着弃偿年的脸,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
冷的、温热的,还不至热烈的,弃偿年却忽然垂首躲开了。
沿岸灯火点亮了凉夜,赵无澜在亮处,弃偿年在暗面,灯光时不时散射在他眉眼,就在船顺着水流而转向之际,一滴很亮的泪水倏然受风而坠,弃偿年抬眸启唇,语气同样晦暗不明:
“赵无澜,川流东去阳春里,我们就此分开吧。”
轻音入耳,赵无澜蓦然抬眸。
“……你说什么?”
他缓缓蹙眉,眯起眼睛,手上失了轻重,只管擒住弃偿年一只手腕,语气有些慌张,染上紧张又偏执的意味。
弃偿年望向赵无澜,即使又被后者单手扯着贴近胸膛,他也没再犹豫一刻,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足以刺痛耳膜:
"我说,我们,分开。"
静默弥漫,赵无澜握他手腕的力道逐渐松缓,许久后,再开口时,声音陡然冷沉:“理由呢。”
弃偿年平稳心绪,闭了闭眼,又隔半晌才沉静道:
“就如七月,你破门而来找我时所说……这几个月,就当我欠你的。”
“如今,你元素相克大抵不会发作,你要给我恢复经脉,我现在也很好……我们现在就像回到了当初神龙榜下雨夜一别时,天涯海角,两不相欠。”
惨淡月光下,赵无澜低声重复这几个字,他红着眼眶,攥紧拳头,忽然拽人起来,到浅岸涉水而过,也不管浅水洇湿了衣摆与鞋履,强行带着人上岸。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什么我干什么,你的理由我不接受!”赵无澜团着弃偿年的手指,咬唇失神,“我们回去……回去好好说……转圜院……转圜……你那戒指呢……”
他拽着人喃喃自语,冬十一月,雪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落下,风声愈渐,弃偿年手指被扯得生疼,他使劲甩开赵无澜的手,竟然连封入血肉的指环都咬牙激了出来,一把扔进了川流里。
“……”
木系内力皴染过的戒指,蹭过赵无澜脸上颧骨位置,生生给他划了一道血缝。
弃偿年狠下心,蓦然一招猝不及防的梨边雪,逼得赵无澜猛退数十步。
“嘶……”
雪色映照中,赵无澜半跪于浅水,一条膝盖由于沾水疼得发虚,他半垂眸,取出另一条膝盖上扎入的叶尖,半晌,不由一声自嘲冷笑:
“红芙草,清奇叶……”
“这两样药草并不常见,也不常闻,我倒是很好奇,你起初是怎么误打误撞,就专熬这两样毒的?”
弃偿年偏过脸去,避而不答,只说:“要怪……就怪你跟我一起跳下来吧。”
夜风中,弃偿年转身抬脚,广袖揽雪,背影孤寒隔离,他方欲再使一记流年长,助他到河对岸去,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撕心的喊声:
“弃偿年!!”
风雪将赵无澜的声音渡到弃偿年耳畔,弃偿年被冷风凛了心神,不自觉攥住长袖。
“不是李眉清,更不是李成裕……幕后主使,昆阳地符宫的江湖令主……是断木,是断木,是他当年故意说我死了,故意害你断了经脉武功全废,是他告诉你红芙草和清奇叶的作用,是不是?!”
弃偿年轻轻阖眸,雪花就落在他睫毛上,雪水融化,顺着眼角流下,青衣翻飞不见的刹那,赵无澜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错了。其中有一,比如断木,他叫,风沉析。”
……
次日,赵沧生被日光晃得眼睛疼,当他从岸边醒来时,昨夜里捞那指环浸湿的衣裳已经全干了。
一睁眼,就下意识抓身边,半晌只能摩挲自己手指,他直起身子,将那戒指在指头上转来转去,又抱头埋膝。
不多时,忽然有什么头发一样的东西在他脸边蹭,赵沧生一句“别烦”将其抓开,而后突然激灵,振奋站起,一个年字还未落,就给咽了回去——比他还高,怎么可能是。
不过呢,倒的确是水灵的大眼睛、柔软的毛发,四条,大长腿……
“风雪马?!你、你是小风还是小雪还是小马来着……哎呀不管了,怎么找到这来了?”
风雪马哼哼两声,踢几下蹄子,顺便故意踹赵沧生两脚,好似在说,主人别在破地方受罪孟浪了,快跟我回水叁陆享清福去!
赵沧生故作潇洒地一撩衣摆飞身上马,还能摆pose似的重新扎紧高马尾,爱惜地摸摸风雪马的鬃毛,拉起缰绳,当即飞驰起来:
“真服了木贰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回水叁陆当妈宝了——呸呸,谁呀!不认得你赵大爷!”
风雪马一声长嘶,这户人家的淘米水飞溅了赵沧生一身,简直火上浇油。
“……赵,赵小,不是,赵陆主?”
眉目刚毅的中年男人怔愣地放下手中木盆,接着惊喜地朝院中呼喊:“烟桥,烟桥你看谁来了!”
烟桥领着个约莫六岁的娃娃上前来,看见赵沧生,也是愕然:“赵陆主,你真的,真的还活着啊。”
“啥意思,那我死了呗?”赵沧生不以为然,进而深刻思考这么一个问题——这些年都是殷许秋代他打理事务,随着殷许秋武力攻占了木贰陆和第伍陆,似乎真的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曾经风光的赵家已经绝后了。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时,因为我和百里早在你与人神龙榜比试之前,就离开了水叁陆,回到了木贰陆。后来听闻你输给了一个叫弃什么的人,然后不过多久,就传你水火相克死了。木贰陆消息不是很畅通,是我们不好,瞎说了。”
“哦,理解……”赵沧生抱臂,注意却被旁边小矮墩儿吸引,忽然挑起眉头快乐了起来,躬身摸人家头,“哟,你是谁,怎么长得跟那倾城伯母那么像?”
小朋友见人就咯吱咯吱笑,凭着童言无忌胆大妄言:“帅哥哥,我才学一个词叫狼狈,形容你恰如其分,入木三分!”
赵沧生吓了一跳,往后退几步重新上马:“你这孩子,不像他爹,将来得是个文化人……”
百里途和烟桥有点儿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前者匆忙回屋拿上些干粮,又带张羊皮纸地图,塞进了赵沧生怀里,与后者齐肩道:“赵陆主,一路顺风!”
在风雪马也以为,他那伤情的主人真要回老家、蹄子往南拐之际,赵沧生平川勒马,三天三夜,居然打脸地返回了北边隐世里。
……
店小二看见戴着个斗笠的青年风风火火大步而来,忙过去问候:“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赵沧生早些时间把风雪马领到小河边去了,斗笠遮住面容,认不出他是那赵神医,遂说:“好酒好菜,一间客房。”
“好嘞。”
小二收了钱,很快拎上来一坛梨花白,赵沧生于是乎大喝特喝,摆烂心说从前某年管着不让喝,这人不在了,呵呵,那他可就自由了。
“风沉析……风沉析……啧,真耳熟,不是那个不靠谱的栖寒宫写的《高人传》里边的吗。”赵沧生撑着脑袋喃喃自语,当初他还不信来着,莫非是依据真实事件改编?可惜栖寒宫也被当成中陆的奸细一命呜呼了,想问也没辙。
当时断木确实将书借去看了,还因此给他留了信物,才使他顺利拜入神医门下,于是之后得以给人修复经脉。但若是一开始就是断木撺掇那人自废武功,又何必再借自己力量大费周章治好呢?
唯一解释,某年必然在四年中所作所为还有所隐瞒,尤其以笑靥子手记为契机,被断木妖言迷惑了!
他对风沉析了解甚少,若是想得知个中因果,就得找回李世外的残躯龙体!
“……”
赵沧生闷一碗酒,心说果然从前冲动了,四年前把那谁和李世外一掌掀出观潮南殿,搞砸多少事儿……
休整一晚,次日清晨,赵沧生正欲揣俩包子上路,眼睛一瞥,看见个熟悉的脸。
“鸢儿……”
对,决计不能再相信弃偿年说的话了,鸢儿留在隐世里指不定在当什么间谍,必须带回去严刑逼供,问出弃偿年的下落以及行动规划。
赵沧生追随挎着花篮的姑娘经过闹市,进入熟悉的散落民居处,鸢儿似乎是有所察觉,在家门口前的拱桥上回转身,晨风吹起身后青年斗笠的黑色幕篱,青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赵……赵神医,你,你不是跟容哥哥去西岭里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啊?”鸢儿眼神闪躲,挎着花篮的手有些无处安放,于是玩起里边的花瓣来。
赵沧生抱臂:“你容哥哥怕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他让我还是将你带着。”
鸢儿看他正向自己走近,登上桥面,不禁地悄悄后退几步。
赵沧生不欲再与人周旋,想使用蛮力,下一秒,鸢儿忽然将花篮甩了出去,迷雾挥洒,那姑娘拔腿就跑,赵沧生早有防备,水元素将飞尘粉雾沉淀了下来,斗笠飞向河对岸,建立起冰凌似的障碍,阻断了鸢儿的去处。
鸢儿自认倒霉,回身:“赵神医,你赢了……只要不伤害容哥哥,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
赵沧生低头啧啧两声,片刻又抱臂,倚在石桥上,说:“鸢……呵呵,你的本名呢叫乌夷鸢,是鸩毒族现任族长的亲妹妹,我说的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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