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戚家,简单和姚妈用过中午饭后,他回到戚蔓语给他安排的二楼房间,把书桌上的零碎物品收拾进柜子,然后拿出自己的试卷和教辅书。
周之辞成绩不错,初中时期就开始自学高中课程,当年在老爷子的建议下连跳两级,现在已经在念高二了。
高二的课程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刚发下来的数学考卷却只拿了138分。
周之辞随手把试卷扫到一边,翻开教辅书。
他和程舜在同一间学校,最开始时他没有想过藏拙,考多少是多少,以至于他的名字在光荣榜第一名的位置牢牢钉了两年之久。
但是某次被程舜喊来的高三学长教训之后,为了避免整个读书生涯充满暴力,周之辞每次考试都会有意无意错答几道题,把分数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让自己总分居于别人之下。
虽然程舜没有完全放过他,但是相应的,随着周之辞的成绩“下降”,其他的骚扰也减少了不少。
周之辞并着两指揉了揉眉心,抛开脑海中的烦乱杂思,专心学习,可今天状态异常缓慢,写写顿顿之后,周之辞起身到房间里自带的小厨房倒了杯凉白开,一手掐着微微凸显的喉结,站在窗边往下看。
早晴并没有持续多久,时过午后,一道惊雷响彻天际,天光骤然疏黯,远方青灰色天际风起云涌,正酝酿一场暴雨。
周之辞心思不定,强迫自己学习只能达到囫囵吞枣的效果,他索性搁了笔,又到厨房里接了一杯水,饮完后把床头的《局外人》拿在手里。
他以前读过这本书,不过是翻译版本。
法语原本对他来说十分吃力,不过阅读能让他心思沉稳,他就这么拖了一把椅子到落地窗前,手边支着一杯水,细嚼慢咽地看起来。
庭院传来行车声音,周之辞单手摁揉着后颈,正简单的活动一下肩骨,无意间看过去,发现昨晚接他过来的银色雅致停在车道上,后车位缓缓下来一个女人。
戚蔓语边走边和司机说话,她停在门前,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是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大约三秒后,戚蔓语率先收了视线,脸上仍是那副清冷神色,一身烟灰粉的平驳领正装,剪裁修身,衬出纤细腰线和笔直匀亭一双腿,蹬一双尖头高跟鞋。
快要下雨的光景,一团吸饱水的铅云沉甸甸压在他心上,周之辞把书扣盖,一脚踩着地毯滑过转椅,重新拿过笔计算习题。
他做的是学校数学老师整合的试卷题,范围涵盖高数奥数,对于周之辞来说,不是每道题都那么游刃有余,一道求证四叶玫瑰线的大题卡了他十来分钟。
楼下,戚蔓语搭着沙发扶手,眉眼缠绕淡淡疲倦。
剪彩仪式结束后,她推拒了晚上一场商业酒会的邀约,让小李驱车回戚家。
戚老爷子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回来处理一些琐事。当然,戚老爷子的原话没有“琐事”之意,戚蔓语听着有些不大乐意:“爷爷,您一个月统共就给我打两通电话,第一通呢,您让我到程家要个人,我也给您要回来了,第二通呢,您也不关心我吃了没喝了没,就问他?”
戚老爷子被她说得哈哈大笑:“你哟,怎么还吃味上了,别和弟弟计较。”
戚蔓语冷声:“我姓戚他姓周,他是我哪门子弟弟?”
纵然戚蔓语有一千万个不情愿,但是老爷子嘱咐的话她不能不遵,只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再回戚家一趟。
姚妈给她炖上鸽汤,抹了抹手对她说:“小姐,晚上在家里用饭吗?”
戚蔓语膝上放着轻薄笔记本,她正浏览一封全英合同,闻言头也不抬,惯性拒绝道:“不在。”
姚妈点点头,把洗净切盘的水果端到桌上,然后安静地站了会儿,准备去做自己的事。她刚转身迈不到一步,戚蔓语回了一个英文的“已阅”,出声喊住姚妈:“算了,我在家吃吧。”
姚妈眼里似有惊喜,用力点点头,脚步轻快往厨房走:“我这就去备小姐爱吃的菜。”
空旷大厅人声寂静,戚蔓语处理好手头上的临时工作,把电脑一扔,走到庭院中。
管家陈伯正指挥人把盆景放入室内,以免午后一场暴雨侵袭。
戚蔓语指尖挑着一朵绽开的白山茶,一粒盈绿的猫眼石镶嵌在甲尖,没入那干净的白,交织出奇异的瑰色。
“小姐。”管家微微笑道,掐头去尾简单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提到了柳姨。
戚蔓语退到廊檐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咬在唇齿间,没有急着点燃。
“你意思?”
管家轻轻叹了一声,镜片折出一丝浅淡愁绪。
“这些事情,本不该传到小姐耳里,但是我见他可怜,而且骤然换了一个新环境,身边要是有一个熟识的人,或许会好一些。”
戚蔓语似笑非笑:“戚家也不是不能养闲人。”
听她这么说,管家当即明白过她的意思,对着戚蔓语微微鞠躬:“ 小姐心善。”
“我心善?”戚蔓语摇摇头,嗤笑道:“陈伯这句话真是抬举我了。”
管家给她递上打火机,幽蓝焰火在疾风里摇摇欲坠,戚蔓语捱过去,等燃起一丝猩红明灭后,她夹在指边,挑着眉看雨疏风骤:“这些事情你去安排吧。”
陈伯和姚妈一样,都是戚家的老人了,再了解不过戚蔓语是外刚内柔的性子,他笑着说:“小姐,昨晚给小少爷那杯感冒药,是你吩咐的吧,还有他的用品。”
戚蔓语看人准头不错,虽然周之辞只有15岁,但是身量已经有一米七左右,按照这个架势,往后还有长高的空间。
戚蔓语点点烟灰,看向远处被压缩的仅剩一线的薄光,也跟着陈伯笑了笑:“我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了,出力的人也不是我。”
管家见她没有反驳“小少爷”三个字,心领神会地微笑。他陪着戚蔓语燃完了一根烟,才说:“小姐,外边风大,您快进去吧。”
戚蔓语目光在他身上投了一瞬,也说:“你也是,雨天别出去打理那些花了,花再金贵也比不上人。”
戚家用人各司其职,戚蔓语走到电梯那儿,顿了顿,又折返上了楼梯。
她背手敲了敲周之辞的房门。
隔音效果太好,实际她听不到里边的任何声响,不过周之辞要是还坐在窗边,走到门口也就是大约半分钟之内的事情。
戚蔓语在心中掐算时间,果然在半分钟内门开了。
少年面无表情,开了门转身就走。
戚蔓语没进,问他:“方便进?”
周之辞脚步一停,没回头,“随便。”
她这才进来。
周之辞坐回书桌,埋头看书,表面上并不在意她的到来,但是笔尖却不听使唤,在线稿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这间空房从前用来做什么,戚蔓语已经记不得了,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就住进来一个新的人。
目之所及没有太多个人物品,反倒收拾的很干净,好像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意思。
戚蔓语换了家居鞋,眼神没有停留在某处,而是径直向着他走来。
指尖落在试卷用铅笔勾出的某处,猫儿眼一样的松绿晶石闪着微光,她手背微绷,食指戴了一枚素戒。
周之辞的试卷被他用手肘遮了大半,但是剩下的一部分,足够戚蔓语看明白了。
“四叶玫瑰数?”她不太惊讶,语气里玩味儿比较多:“是我老了还是怎么着,初中生开始学这个了?”
“......不。”周之辞唇边肌肉紧绷,许久才说:“我高二了。”
戚蔓语哦了声:“那你们学校高二学这个?”
“......”周之辞决定用沉默回答她。
戚蔓语从楠木笔筒里抽出一根水性笔,就这么倚着后墙,随手征用了他的一本笔记本,唰唰写着:“这道题不难,你用三角函数和差公式推导出结果,然后利用行星齿轮来画曲线,内齿轮和小齿轮的半径分别为R和r,随着系杆的转动,得到E点运动轨迹。”
戚蔓语放下笔,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推导的公式简洁明了,笔锋很有瘦金体的特点,和《局外人》扉页的落款一样。
但是这些都不是令周之辞心跳加速的诱因。
为了证明论证,公式旁画出了四叶玫瑰线,随意潦草的爱心,紧贴一起,成了紧紧依偎的两颗心。
少年默默收起笔记,垂着头,从戚蔓语的角度看过去,看见他笔挺鼻梁,和不知为何抿得稍紧的唇瓣。
戚蔓语背手敲了敲桌角,听她淡声说道:“我来,有几件事想问你。”
雨声大躁,她的声音似乎也被浆到那密匝的雨帘之中,每个字音都浸着寒风砭骨的尖锐针脚,让他一颗心跳动不安。
戚蔓语说:“昨夜匆忙,什么事情都没有安排好,我爷爷的意思,你是想要留在南城,还是回到周家?亦或是出国?几条路你都可以选。”
对于这几个选择,戚老爷子都给出了适合他的方案,诚然,留在遥城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但是人家小孩想要回周家也不可阻拦。
但是周家不涉商,他回去之后,只能当一个普通人,要想实现他自己的目标,要比现在付出更多更重的努力。
至于出国,那就更简单了,老爷子估计会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戚蔓语不慌不忙,等着他的回答。
她背手撑着桌沿,周之辞余光可以瞥见她清瘦的腕骨,细白手腕扣了枚链条表带,表盘反复交错,指尖泛着荧冷的光。
戚蔓语耐心向来不怎么样,周之辞昨晚已经领教过一次,所以只看着那指针走了半圈,就回答她:“我想留在这里。”
戚蔓语不置可否,微挑了眉。
“我知道了。我平时不在戚家,你有什么事,和陈伯说。”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玻璃杯盛了冰水的意味,听起来和窗外的暴雨差不多。
周之辞没应,也不点头,目光近乎执拗地看着她指尖。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他闻到了什么别的味道。
森凉又呛鼻的烟草味。
从她的指尖传来。
他不知哪根弦搭错,漆黑的眼珠缓缓一动,说:“我不喜欢烟味。”
戚蔓语正回复着微信,闻言,溢出一声轻哼,很有几分嗤嘲的意思:“你还管不着我。”
周之辞不看她:“我是未成年。”
戚蔓语一愣,旋即笑了。
她手指抵着鼻尖,眼尾轻微地弯着,然后摇了摇头。
她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推到他眼前:“这是我号码,平时最好不要给我打电话。”
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戚蔓语走远,她指尖的烟味却如影随形缭绕周身,周之辞把窗开了一道手指宽的缝隙,被冷雨和狂风扑了满面。
桌上,写着戚蔓语私人号码的纸张被洇湿一角,很快化开了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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