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辞的晚饭是和戚蔓语一起吃的。
姚妈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戚蔓语笑着说她“浪费”,口吻里却没有斥责的意思。
她饭量一贯小,小碗里的米饭挖了一半就搁了筷,不过姚妈炖的汤都喝足了一碗。
戚蔓语起身离开餐桌,周之辞斜了斜余光,见她往电梯方向去了。
姚妈笑容和蔼地看着他说:“你多吃一点。”
吃好饭,周之辞帮忙着收拾碗筷,尽管姚妈一再强调不需要他做这些事情。
周之辞把碗放进洗碗机里,然后拧开水龙头冲着手指,厨房明亮的光线照得他皮肤雪一样苍白,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感官上有些病态。
不过他五官实在长得太好,尤其是一双眼,深渊沉潭似的黑,眼尾弧度微微往下勾了一笔,眼底若有灯光掩映,极容易给人一种眼神湿漉漉的错觉。
太好骗人。
周之辞关上水,灯影拓着他站得笔直的背,他似乎静静的出神了一会儿,然后被“叮”的一声拽回了神。
自动洗碗机已经开始运作,而他在那一瞬间,错听成了电梯的开合。
他忽然说:“姚妈,我可以借用楼上的钢琴吗?”
姚妈笑着道:“当然可以,琴房就在你房间的斜对门。”
周之辞道了谢,认真揩了两下手指,往楼上走去。
他推开厚重木门,琴房光线通透,装了各种消音装置,木地板铺着一层绒质的白色地毯,窗台摆着几盆竹叶兰,浅紫色的小花垂着盛开,风铃一样。
施坦威纯黑三角钢琴,它的缔造工艺与演奏价值相当,周之辞掀开天鹅绒琴罩,缓缓坐到琴凳。
他和姚妈说自己弹钢琴水平一般,还真是很一般,牢记于心的曲子也就翻来覆去那么几首,小时候逢年过节就被家中长辈拉出来表演,不过为了别出心裁,他学得都是较为冷门的曲子。
云杉木震出共鸣,低音浑厚饱满,高音穿透极强,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手生,有几段音弹得稍微磕碰。
戚蔓语换衣化妆,从楼梯间走下来,银色高跟鞋摇曳风姿,脚背筋骨分明,清瘦脚踝挂了某品牌的星月吊坠。
一曲终了,戚蔓语半倚着门框,她手心里捧着个精巧的化妆镜,拿着豆沙红的口红往唇上抹。
周之辞可以从钢琴镜面的反射看见她,浑身媚骨的女人,一撩光泽明亮的乌黑长发,手指拨弄间,露出平直精致的锁骨。
映出的人影云遮雾绕,并不清晰,但是她眼里促狭的笑意却格外明显。
周之辞如芒在背,僵滞片刻,终于败下阵似的转过身。
她换一身黑裙,微光粼粼,一根细细的吊带挂着肩前,视线往下走是一掌宽的细腰,裙摆很短。
戚蔓语是他见过皮肤最白的人,而且不是那种后天妆饰出的白,是一种浆在牛奶里,腻云透脂一样的颜色。
她涂好口红,上下唇轻碰,手指晕开唇角边缘。
周之辞的视线随着她垂落的手一起落下,然后定在指腹那一抹淡淡的红。
她天生适合这样明丽的红,艳鬼一般,勾魂夺魄。
“Scriabin......E大调第三奏鸣曲。”
周之辞眼神一动,但还是低着头不看她。
“......嗯。”
戚蔓语这回笑了,勾着不清不楚的散漫和倨傲:“难听了些。”
周之辞:“............”
他双手端放在膝上,平平稳稳地回答:“我以后不弹了。”
戚蔓语才多了点不似伪装的笑意,“你这是什么脾气?弹不好就要弹到好为止,半途而废是懦夫。”
周之辞不明白戚蔓语的逻辑,只是一首钢琴曲而已,怎么就和“懦夫”二字挂钩?
但是她言尽于此,更深更往下的,“我教你”,是不可能从戚蔓语口中说出的话。
他们的话题止步,戚蔓语旋身下楼,高跟鞋一声一响,不轻不重。
很快,前方一束车灯穿云破雾,徐徐没入夜色,再不见汽车猩红的尾灯。
**
今晚戚蔓语的酒肉朋友在遥城的繁华地组了个局,微信上神秘莫测地说要“包她满意”。
戚蔓语懒得细问,给小李说了地址后,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她朋友圈里什么人都有,刚买下游艇或飞机炫耀的富二代,在一群美女model里左拥右抱的公子哥,还有配空了一整家爱马仕的某家小姐。
刷了一会儿,便觉得无味,单手支着下颌,沉默地看着倒退街景。
才下过雨,从车窗里灌进来的夜风冷得刺鼻,指尖停留一瞬,很快沾上薄薄水迹。
目的地很快到了,私人投资的酒吧,只招待熟人——若是没人引荐,轻易进不来。
装修很后现代风,有点赛博朋克的意思,金属质感的涂鸦冲击视觉,灯光设计极好,渲染出满是铜臭味的纸醉金迷。
“戚小姐。”领了老板命令的侍者恭敬地迎接她:“请您往这边来。”
二层开放式建筑,也不知道设计者哪条脑回路不对,愣是弄出一股“纯狱风”。
躺在男酒保怀里的女人一见戚蔓语,立即将自己从男人堆里拔|出来,张扬地挥着手。
“老戚——老戚!这边!”
她喊得太过热切,戚蔓语那张漂亮到失真的脸上短暂出现了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
夏荞手里还抓着高脚杯,没等她开局,就被人轮着灌了两圈酒,脸颊染着淡淡酡红,神态也有几分迷离。
戚蔓语走过来,找了个地方坐下,男酒保靠过来,香水味熏得她眼仁疼,问她:“小姐,您喝什么?”
夏荞把男酒保挤开,笑嘻嘻地问:“我听说你和成洛掰了?”
戚蔓语睨她一眼,声音压着一点儿笑:“怎么?夏家产业已经败你手中,未来转行当狗仔?”
“你这嘴!”夏荞啧啧摇头,很不赞同地用眼神控诉她,“忒毒了!”
戚蔓语哼笑:“那你关心成洛干什么?”
夏荞挥手示意男酒保退下,几个“花枝招展”的男酒保一走,这一带“监牢”就清净多了。
她大言不惭地说道:“我何止记得成洛,你往上细数十二个男人我都记得。”
戚蔓语的眼神有一瞬变得古怪。
“我记得你性取向不是女的?”
夏荞冲着她翻了个惊天白眼,“说真的,你和成洛怎么不继续谈了?我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夏荞翘着脚,她不喜欢穿高跟鞋,蹬着双全球限量的球鞋,踩在吧台上,捞起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戚蔓语拿过酒瓶看了眼,威士忌发烧款单一麦芽,她从酒桶里拎出一个干净高脚杯,随意斟了一半。
她姿态散漫,一人千面,和平时雷厉风行的霸总人设相差甚远,也与风月场中的完美情人形象背道而驰。
鲜少有人能见她玩世不恭这一面,夏荞算是她知心好友,所以才能展露一二。
“谁说我不喜欢成洛了?”戚蔓语把问题抛回去,意态阑珊地晃着酒杯,浅啜一口,“但是吧,我的喜欢是有——”
“保、质、期。”夏荞笑着截断她的话:“你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成洛是跟了戚蔓语七个月多的小鲜肉,脾气挺好一小孩,人长得也乖,但是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还真以为包养文学能出真爱。
夏荞喷出一口烟,纳罕说道:“我有时候不懂你想要什么,说是谈恋爱吧,又不完全是,毕竟你对他们的态度,和对待一只宠物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不是谈恋爱吧,你又能做到1V1,海王又没完全海王。”
“感情不都是一开始最好么。”戚蔓语冲她举杯,也不等她给自己满上,自饮一口:“大火烧起来的那瞬间最热烈也最美,可惜,焚烧过后只有灰烬。”
夏荞冲她举杯,懒得再听她那一套说辞,“闭嘴喝酒”的意思。
两人侃侃闲话,没过多久,夏荞的酒吧里又来了一伙人,她往下一看,“嚯”了一声:“好家伙,你猜是谁?”
戚蔓语不理她。
夏荞冲她挤眉弄眼:“是成洛!”
她这嘴就跟开过光一样,说什么人就来什么人。
戚蔓语不以为意,夏荞给过命令,不放外人上来,就算成洛能来,于她而言也是无所谓的一件事。
成洛带来的插曲转瞬即逝,夏荞又抽了一根烟,把烟盒往戚蔓语眼前一塞,她背手推了回来。
“说说你。”夏荞咬着滤嘴,上下齿动了下,声音有些含糊:“最近都忙什么呢?听人说前几天你和柏二都出现在程家孙子的百日宴上?”
他们这个圈里,八卦传播的速度不亚于当红明星,一晚上的风声而已,就添油加醋变成了“戚蔓语和柏斯遇”的风流故事。
“你不妨更迂回一些。”戚蔓语短促的笑了下,眼尾轻佻多情,注视恋人般看着夏荞,“问我和柏斯遇什么关系。”
夏荞也笑,她咬着一根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凌乱蓬松,却很美。
“你喜欢年纪小的,起码在长相上,柏斯遇太老了,不适合你。”
戚蔓语简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她的烟瘾被夏荞勾出了头,顺心而为,把夏荞丢在桌角的烟盒拿过来,抖出一根,咬着滤嘴,不抽。
年纪小......
戚蔓语微微眯了眯眼,“成洛比我还大半岁,你从哪儿得到出的结论。”
夏荞说:“成洛好看。”
戚蔓语反问:“柏斯遇不好看?”
夏荞仔细想了下,发现自己还真的不能违心说出柏斯遇不好看这句话,干脆就把话题带过了。
但是既然说到程家,也免不了那些令人暗生探究**的杂事,夏荞兴冲冲地跟她说了好些,戚蔓语听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过滤在烟雾里。
终于说到结尾,夏荞感慨似的说:“我觉得我家就够乱了,没想到程家更甚,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贱人更有贱中贱。”
戚蔓语注视着午夜迷离摇晃的灯光,在电子合成音里没来由的想起家里的琴音。
诚然不算好听,但也远远称不上难听的地步。
可能是提到了成洛,难免联想到他身上,那个小孩儿也是,眉眼干净,整个人却像是要把自己揉进那团琴身的黑里,看起来乖,不过却是个绵里藏针的,估计多少是块璞玉,不然爷爷也不会让自己费心。
说他是灵缇,其实也不像。
眼瞳又黑又亮,和萨摩耶差不多。
“对了。”
她把烟摁进造型古怪的烟灰缸里,在夏荞看过来的目光中,对她淡声说:“我近段时间要忙,还麻烦你帮我照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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