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永远往前飞逝的,不给人留下半分喘息的余地,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江燃就升入了高三。
这两年他的成绩算是有了些起色,照这个势头下去,考个公办本科应该绰绰有余,江燃已经盘算好了,他要填报一个本地的学校,方便照顾江烬和陈老头。
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等工作以后再慢慢还,这样就能省下更多钱给江烬,把他供到大学毕业也没问题了。
江烬还在念初二,十四岁的少年正在猛窜个子,饭量也越来越大,明明白天吃得够多了,但偶尔半夜还是会被饿醒,江燃只好扛着睡意爬起来给他煮碗面条,再卧个鸡蛋。
他做饭的手艺这么多年来还是没什么长进,只到能吃的程度,但江烬从来不挑食,总是吃得很香。
两个人都长了个子,再睡在一起就有点挤了,而且因为某些属于少年人的生理反应,江燃总觉得有些窘迫,不知道多少个早晨偷偷摸摸起来洗内裤。
他又有了分房睡的想法,有次犹豫着跟江烬提了,江烬却怎么也不愿意,一提到这个就闹脾气,说是一个人睡不着。
江燃只好琢磨着买了一张高低床回来,江烬睡在下面,他就睡上面。
只不过十次有八次,江烬总会趁他睡着,再偷偷摸摸抱着枕头爬到他床上,江燃说了几次,他每次都嘴上应着,说知道了,最后还是我行我素,江燃拿他没办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一天早上,江燃从睁眼开始,眼皮就一直狂跳,心中也莫名有些没来由的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嘴上没说,动作间却带了点出来。
江烬看出了他的不安,他对江燃的一切都观察得格外仔细,于是抬手摸了下他的眼皮,安慰道:“听人说,左眼跳会发财,哥跳的是左眼,说不定是老天爷在暗示你呢,要不然待会儿去买张彩票试试吧?”
江烬凑得很近,白净的脸上带着笑,少年人的皮肤细腻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几乎看不见毛孔。
江燃被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恍了一下神,回神后也笑了,玩笑似地说:“小财迷啊你。要是有一天真发财了,就让你住大别墅,开豪车,行不行?”
谁知江烬突然收了笑,认真地问:“大别墅里面有你吗?哥哥。”
江燃逗他,“你的别墅当然住着你的老婆孩子,哪儿还有我的地儿啊?”
江烬闻言就皱起眉,“那我不要大别墅,你也别发财了。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哥哥竟然连我都要抛下。”
江燃听得直乐,“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江烬问:“像什么?”
江燃哈哈大笑:“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
两人嘻嘻哈哈一番,都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然而没过多久,他们背着包出门时,就出事了。
一开始是从街道的拐角处看到了正在遛弯的陈老头,老头子手里拿着买好的早餐,一眼瞟到了兄弟俩,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但没等两人回复,很快,一辆疾驰而来的三轮车像发了疯一样闯过人行道,直直地朝着马路边撞了过来,街上的人都尖叫着躲避,唯有老头走得慢,等回过神来时,眼里只剩下了那越来越大的车头。
“砰”地一声。
炸开了一地血花,老人脸上扬起的笑还没有收回去,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拿着的早餐脱手而出,豆浆倾倒一片,泛出一阵黏腻的白,让江燃想到了那年生日糊得满屋子的奶油蛋糕。
“撞到人了。”有人慌乱地喊,“快打120啊。”
“还有没有气?”
“有。”
那辆三轮车停了下来,车主却迟迟没有下车。一些好心的围观群众堵着车不让它开走,嘴里吵吵嚷嚷地说:“怎么开车的啊?!往人行道上开?”
“真是缺了大德了,年龄这么大的老人家!”
“天呐,希望人没事。”
……
江燃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像失了魂一样冲过去,冲到陈老头身边,瞧见他的手不停地发颤,嘴里的血泂泂往外冒,浑身抽搐不止。
江燃根本不敢碰他,只探了探他的呼吸,就抖着手从兜里翻出手机,开始打急救电话。
但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也许是因为太过害怕,他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试了几次都没能准确地拨出去。最后还是江烬把手机抢过来,拨通了电话,冷静地跟对面说了事故原由和位置。
挂断后,他看到江燃通红的眼眶,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声说:“哥,别怕,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遍遍地说:“还有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终于姗姗来迟,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陈老头送上了车,江燃两人也跟着坐了上去。
救护车一路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喧闹的警报声一直响彻在江燃耳边,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力度太大,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江烬伸手过来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分开,轻轻摩挲被掐出红痕的地方,轻声细语地哄着:“哥哥,冷静一点,别胡思乱想吓自己,什么事都不会有,相信我。”
就像那个生日,江燃把他搂在怀里,温柔地哄他一样。
江燃猛地回神,牵住了他的手,牵得紧紧的。
到医院后,一群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急匆匆地将陈老头送进了抢救室。整个过程,江燃头脑都是懵的,直到江烬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哥,你带钱了吗?”
江燃才如同大梦初醒,指了指手机,断断续续道:“手机……绑定了银行卡。”
“嗯。”江烬尽量冷静地说:“可能要花不少钱,哥。”
江燃捏着手机,心里不由一紧,脸色更加难看了。
没一会儿,警察和肇事的车主都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车主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年龄看起来和陈老头差不多,身材却很瘦小,穿着一件青黑色条纹短袖,露出的皮肤格外黝黑,一看就是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
他白着一张脸跟在警察身后,浑身哆哆嗦嗦的,要多窝囊有多窝囊,一见到江燃两人,这人就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地上了,“对不住,对不住,刹车失灵了!我……我老眼昏花。”
他眼睛通红,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伸手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拉开拉链,里面只有皱巴巴的几张零钱:“我只有这点钱,都赔给你们,我没法子!没法子啊!我家里还有个脑瘫的儿子要照顾……不能进去啊,我要是进去了,他可就活不成了,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你们就行行好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头边说边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比江燃和江烬还像受害者。
江燃一脸麻木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
如果对方也是一个年轻人,江燃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将这人狠狠揍一顿,肆意宣泄他的愤怒,可对方只是一个风浊残年的老人,他能怎么办?把人打死吗?
“在这儿跪给谁看?”江烬咬着牙说:“就你最可怜,我们欠了你的?我家老头子还躺在抢救室里,你一句没办法就想算了?”
老人磕头的动作顿住了,他垂下头,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声音嘶哑:“我知道我不对……可我真的没钱,也没本事……”
江烬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他,“你给我闭嘴!别说这些没用的!”
旁边的警察是个满脸正气的中年男人,他像是见多了这种事,眼都没眨一下,只说:“这人说的是真的,他家里有个儿子,是脑瘫儿,除了这个儿子,也没别的亲人了,家里拿不出什么钱。”
江燃睁着双通红的眼眸看着他。
警察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我说句实话,遇上这种情况只能自认倒霉,就算打官司赢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江燃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责任肯定在车主,但他这样的,就算告赢了也根本没钱赔。他们除了倒贴一笔诉讼费,不会有任何收获。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江烬问:“比如说车险?”
“按理来说是有的,但老头根本不懂这些,一开始就没买。”警察苦笑道:“本来也不支持开这种车,在城市里窜来窜去的,安全隐患太大了,但像他们这种老人,靠这个维持点生计,禁也是禁不了的。”
听到这里,江燃几乎都有些绝望了,连江烬都沉默下来,抢救费、后续的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在两个少年肩上,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警察见此又宽慰了他们几句,但也知道这种安慰的话根本没什么意义,最后只能闭上嘴。
可能这种事情真的太稀松平常了,警察没待多久就走了,他见过的人间疾苦多了去了,就算是原本有点同情心,也被磨得不剩几分。
医院的走廊里只剩下江燃和江烬,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格外刺鼻。江燃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一遍遍地问江烬:“小烬,陈爷爷会没事的吧?会的吧?”
“会没事的。”江烬不厌其烦地重复。
“如果……如果治不好怎么办?”江燃抖着唇说。
“不会的。”江烬一把将他扯过来,搂在怀里,期望这样能抚慰他的慌乱,“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比江燃还矮上一截,但遇到事却比他更镇定,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风浪都会被阻挡在外,这一刻,他们的角色似乎彻底颠倒了过来。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下午的时候,灯才终于灭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放缓了语气:“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后续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他年纪太大了,身体底子弱。”
他看着两个少年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病人还有其他家属吗?”
江燃沉默地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为难:“他现在的情况,得先去ICU观察几天,费用肯定低不了,你们……到底治不治,得给个准话。”
“能治好吗?”江烬立刻追问。
医生实话实说,“这个谁也保证不了,我只能说,如果确定要治,还是有希望能救活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治,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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