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明檀久违地梦见了裴寄，梦境和幻灯片一样，快速过完了他们全部经历。
初中被分到一个班，意外成了同桌，她和裴寄顺理成章认识了。
她那时个子比同龄人矮，爸妈给零花钱又大方，于是自然成了校霸眼里的大肥羊。那些人三天两头把她堵在角落收保护费，还威胁敢告状就打她。
她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家长，谁也不敢说，天天偷偷抹眼泪。
裴寄强硬地拽住她去找那群人，拿着棍子把他们都胖揍了一顿，还把她的零花钱全都要了回来。
因为这事，裴寄被班主任叫家长，还被点名在升旗时做检讨。
裴寄坚持自己没错，她也觉得裴寄没错，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慢慢熟悉起来。
或许从那时起，裴寄在她眼里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之后，他们不再是同桌，可仍旧同班。
中考后她和裴寄去了同一所高中，成绩差距不大，又都选了理科，于是两人再次成了同班同学。
高中，春心萌动的年纪，她意识到自己喜欢裴寄，也发现裴寄喜欢她。
两人默契地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直到高考结束，他们正式在一起了，还报了同一所大学。
他们的感情平淡且纯粹，没有什么狗血八点档剧情，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丧失和恋爱保质期，他们甚至连吵架都很少有。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他们的父母、亲人、老师、朋友……
幸福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也是那么易碎。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按照她和裴寄原本的设想，工作三年结婚，养一只猫一只狗，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后，再要一个小宝宝，没有的话一直丁克也无所谓。
可是意外来的就是那么突然，好像命运偏爱撕碎一些美好的东西给人看。
裴寄意外坠楼。
他走得那么突然，连句告别都没对她说……
那时候他们大学毕业两年多了，还有半年，就要结婚了。
-
明檀醒了，低头一摸，发现枕头早已被眼泪打湿一片。
窗外天幕黑沉沉，不见一点月亮和星星，明檀打开手机一看，才两点多。
可她已经睡不着了。
裴寄去世后，从未出现在她的梦里。
书里一直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檀觉得这句话一点也不对，她每天都盼望着能梦见裴寄，可裴寄始终不愿意来梦里见她。
久而久之，她也对梦见裴寄这件事不抱任何期待了。
现在，当一件不抱一丝期待的事情变成现实，明檀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百度。
“梦见去世很久的男朋友代表什么？”
网页上的答案各式各样，有人说是预告工作上要犯错，也有人说是人生或者感情上将要出现变故，更有人说是去世的人要投胎转世，临走托梦表达自己的不舍……
明檀全部看下来，到最后觉得自己快疯了，居然花了300块去解梦。
她和网络后面那个所谓的大师详细描述了自己做的梦，又按要求给了姓名和八字。
一阵漫长的等待。
对面发来了很长一段话，明檀仔细查看。
“……你身上应该是刚发生了某种变化，而且这变化和你那位去世的男朋友有关，你对周遭的变化感到不安，所以下意识想回到过去，你内心深处对过去那段情感仍未忘记……”
“按照古人丧葬礼制，亲人去世，一年小祥二年大祥三年禫礼，禫礼完成，丧期也就正式结束了，代表人们了结一段因果，回归正常生活。”
“如你所说，你男朋友去世已经三年了，你却始终念念不忘，执念太重，这梦也是个提示，提醒你因果已结，放下执念，珍惜当下。”
明檀翻来覆去看着那些话，心绪复杂，最后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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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建周六中午结束，明檀下午要去墓园，所以酒店单独续了一晚。
她办完续住手续，拿上房卡回房间继续休息，在转角处和两个小豆丁迎面撞到一起。
那是一对龙凤胎，约莫两岁左右，长得极为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圆润黑亮，远远看上去像极了洋娃娃。
“没事吧？”明檀连忙扶起两个小朋友。
龙凤胎很乖巧，齐齐摇摇头。
明檀蹲下，笑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刚要问他们家长在哪里，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与可可，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明檀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龙凤胎齐齐跑向来人，嘴里亲昵地喊着：“妈妈。”
明檀站起身，看着面前衣着考究却难掩疲惫的中年女人，良久才道：
“何阿姨，好久不见。”
中年女人，也就是裴寄的母亲何玲玲身形摇晃，她看着明檀，眼前一瞬恍惚。
“……好久不见。”
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
明檀已经忘记上次见到何玲玲是什么时候，裴寄去世后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记不清了。毕竟相隔太久，久到三年过去，那些记忆都在明檀脑海里变得模糊。
她只记得临走时，何玲玲那双含泪的眼睛以及说出口的话。
“明檀你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姨求你不要再来了……每次一看到你，我和老裴就会想到裴寄……我俩就这一个孩子，他才23岁……”
两个人抱着哭了很久。
自从那一天，明檀再也没有去过裴寄家。
她没再打扰何玲玲的生活，也没主动打听相关情况，以至于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裴寄多了一对弟弟妹妹。
双胞胎被裴父带走了，那个昔日总是一副精英打扮的男人，如今双鬓斑白，精气神也不如从前。
明檀和何玲玲走到酒店外，这里人行道种满了梧桐，风景也相当不错。
两人步伐都是慢慢的。
何玲玲先开口问：“来看裴寄？”
是疑问句，可是语气却十分笃定。
“嗯。”
何玲玲笑了笑：“明天一起吧，阿与和可可一直闹着要见哥哥，我和老裴也好久没来看裴寄了。”
她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知道，你每周都会来看他。”
明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将近三年不见，她和何阿姨早已不是之前亲似母女般的状态了。
裴寄是她们之间的桥梁，没了裴寄，她们所有关联也都不复存在了。
明檀将话题引到刚遇到的龙凤胎上，“阿与可可……”
该说些什么呢？
裴寄怎么突然多出来两个那么大的弟弟妹妹？
为什么裴寄刚去世就要孩子？
……
但都太唐突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何玲玲开口讲述，声音慢而轻：“让我来给你讲讲吧，阿与和可可今年两岁，是裴寄去世半年后，我和老裴去医院做试管婴儿生下的龙凤胎。”
“可能你不理解，我们一把年龄还要孩子，说实话，当初周围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疯了，快五十岁，知天命的年龄还想再要小孩，等孩子成年我和老裴半只脚都踏入棺材里了。”
“可是，谁又能想象到我们的苦呢？裴寄是我们的独生子，我和老裴两个人倾注全部心血培养长大，23岁，像清晨的太阳一样正正好的年龄，谁能想到突然没了。”
“没了孩子，家里像是失去了脊梁骨，没了支撑，啪一下就倒了，仿佛人生前四十多年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笑话。”
“为了逃避，我去拜佛诵经，去做志愿者，一群人在一起，好像也真的慢慢好起来了。可老裴却得了抑郁症，我知道他接受不了中年丧子的事实。”
“家里冷冷清清，老裴也失去了盼头，我知道，这个家里要有个孩子才能再撑起来。”
“所以，后面我们有了阿与和可可。”
“说了那么多，”何玲玲笑着问明檀，“你现在有新对象了吗？”
明檀摇头。
何玲玲沉默了很久，她长长叹了口气，拉着明檀的手，神情十分认真，“明檀，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陷入丧子之痛，到死都走不出来。我现在仍旧想念裴寄，可我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你要知道，我们好好生活，不意味着背叛或者忘记裴寄。”
“我们仍旧爱他。”
“明檀，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不能一直活在裴寄去世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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