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在青琉璃瓦上绽开朵朵金光,萧冉小跑着跃入山门。绕绕转转,来到后院僧舍。
廊下,一老僧趺坐蒲团上,闭目诵经。
萧冉立在他背后默默行了合十礼,转头敲门。听到应声,她推门而入。
凤来起身相迎。“阿萧。”
落座后,萧冉表示惭愧,事情并无进展,昨日讲学,只见到了谢禧的面,没搭上两句话便不欢而散。
“弄巧成拙。日后再想与他搭讪,更难了。”
凤来说:“不急这一时,总会有办法的。”
说起讲学,自然而然带出到洽打刘孝绰的闹剧。
此事一夕之间传得沸沸扬扬,凤来也听了些。“到洽与刘孝绰早年即相识,同为当世风流人物,同列东宫学士,刘孝绰才情更胜一筹,常常在宴席上嘲笑到洽诗文不济。知识,到洽纵有积怨,也不应在讲学上发难,至太子于何地?怕是另有隐情。”
两位大人物的名字萧冉都是昨日才知,至于二人之间的恩怨,更无从得知了。
她问起另一事:“昨日讲学,都中大族子弟去了大半,独不见裴五?”
凤来说:“他出京了,和茅山道士一起。”
萧冉腹诽:打算成仙还是成精?眼前激起一片浪花,她问:“被丢河里的是裴五哪门子亲戚?他下手可够狠的。”
“王篆之。”凤来眉宇间甚是不屑。“没脸没皮的东西,诬陷了裴将军,还有胆登裴家门伸手要饭。”
张有余说过,裴邃是被妻子的外甥告的黑状。原来,那落水君是裴邃的外甥,脸皮是够厚的。
***
太子书斋,案牍累积成山。
徐公随手翻开一本,眼皮跳了跳:“诸刘弹劾到洽的奏疏?”
“正是。”今晨一呈上,太子头痛。
“陛下的御案上,也堆了一推,他犯愁,叫老夫居中调和,呵,如何调?我尚未张口,到洽就指斥我帮亲,有失公允。”
周远之入殿就听见闻徐公叹气,思及那场闹剧,周远之也满腹火气。
好好的一场讲学,硬是被两位学士搞成了闹剧,只得草草收场。太子居中调停,左右为难。
周远之埋怨太子,何苦往自家身上揽,任他们闹去。
太子苦笑:若是寻常琐事便罢了,人命关天,岂能坐视?
到洽揍刘孝绰是因为长子失踪了,他咬定是刘孝绰干的。
莫说刘孝绰大骂他血口喷人,连太子与诸学士都劝他冷静,说此等卑劣行径,刘学士万万做不来。
“我到洽为官三十载,不敢觍颜自夸人缘多好,然则想置我于死地的,除他姓刘的没旁人。殿下,您要为老臣做主,老臣年近半百,膝下只有二子,幼子尚小,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到洽捶胸,哽咽到失声。
太子竭力安抚,表示定还他个囫囵完整的儿子。
周远之暗叫不好,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烦事,殿下怎还主动挑下来了。若到伯淮①不走运,已被人抹了脖子……
殿下太仁慈了。
没想到,刘家兄弟动作飞快,只隔一夜,弹劾到洽的文山便同时飞往了建康宫和东宫。
送来时,周远之正好在,太子一见便皱眉挥手:拿走,烧了。
烧了旧的,又来了新的。
徐公来见太子,为的正是这桩棘手事。
“按例,此案应由北狱①负责。但刘郎目下任廷尉卿,当避嫌。事发酒楼问仙居在大航北,属建康县辖区,主上已下诏给建康令,令他速速找到到大郎。都是这‘廷尉卿’惹出来的祸事!主上嗔怪到茂?为人太苛刻,依老朽看,刘郎年齿不小了,却不修口德,行事又如此荒唐!没有到茂?,也会有旁人寻他麻烦。”
周远之往炉中添了块苏合香,听到徐公埋怨自家亲戚,不由钦佩,不愧是一代贤相,这份秉公无私的坦荡,当朝没几人比得上。
徐公是有的放矢。数日前,刘孝绰升任廷尉卿,高高兴兴携了如花美妾住进了朝廷赏的官邸,却把老母遗落私宅。
高门大户,哪门哪户没几桩事。在周远之看来,刘孝绰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却被到洽知道了。到洽为人清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更要命的是,他与刘孝绰有旧怨。大好的复仇机会送到手上,焉能放过,于是,进宫告了刘孝绰一状:携艳妾入官府,有伤风化,是为不忠;遗老母于旧庐,有悖人伦,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与禽兽何异?
前脚告完状,后脚长子就失踪了。换做谁,都得怀疑刘孝绰。
徐公叮嘱周远之:“此事我须避嫌,你多盯着些。”
刘孝绰的三妹嫁给了徐勉的长子徐悱,到洽又公然指斥徐勉袒护刘家,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干涉此事了。
周远之抱拳:“公请放心,分内之事,游在所不辞。”
徐公面露欣慰,却转瞬即逝,复问周远之:“还有一事。书局可有个贺家的小子?”
“是有个贺七郎。他怎么了?”
“他死了。”
***
晌午错,解决完口腹之欲,萧冉和张有余在后园交换情报。
张有余所知的刘到二人的龃龉,比凤来多多了。
“刘孝绰人不错,就是嘴损了些。早年,到家兄弟穷苦,他逮着机会就嘲笑人家,到洽的兄长到溉,气得把他牙齿都打掉了。东宫宴饮集会,刘孝绰当众耻笑到洽诗文粗鄙不堪。”
照此说,刘孝绰这嘴可真够欠的。
江南满头大汗走来,他打望张有余一眼。“你也在此,甚好,郎主找你们。”
周远之让家奴而不是书局仆役来唤,恐不是公务。更蹊跷的是,见面地点不是廨舍,而是附近街面的酒楼。而且,不止周远之一人。
他对面,坐了个干瘦、一脸精明的小老头。
周远之介绍,那是廷尉监倪广禄。
萧冉心里一咯噔,正要问何事,一小厮打扮的哭丧脸突然指着她叫嚷:“就是他,就是他,是他杀了我家郎君!”
萧冉一怔:“没病吧你?”
倪广禄瞥眼她,问哭丧脸:“你说他是凶手,你认得他姓甚名谁?”
“不认识。”
萧冉咆哮:“那你瞎叫唤什么?”
哭丧脸嗫喏:“那夜,他同七郎在酒楼大吵,拿刀要砍七郎。他——”又指着张有余,“他是拉架的。”
七郎?萧冉与张有余对视一眼,扭过头来不安地看着周远之:“谁死了?”
“贺七。”
今日,酒楼伙计汲水时,打上一个死人。正在寻找贺七的贺家人闻讯赶到,一眼认出是失踪的贺七。
萧冉看到老鸹在头顶盘旋。
张有余险些站不稳。
萧冉毕竟经了些事,眨眼便冷静下来。“他死他的,与我等何干?他人品太烂,仇家指不定有多少。就因为我与他发生口角,我就要杀他?真是笑话!廷尉寺就是这么办案的?”
倪广禄正眼瞧着萧冉,皮笑肉不笑:“没那么简单吧,若只是口舌之争,萧郎君何至于拔刀相向?”
萧冉冷脸:“谁叫他满口喷粪。”
“他说什么了?”
萧冉抿嘴:“忘了。”
倪广禄转问那小厮:“你可还记得?”
小厮说:“七郎说萧郎君是靠着周郎君的关系进的书局,说周郎君眼力不好,娈童要找小的嫩的,萧郎君这种的,年齿大了,又老又干……”
如此粗鄙之语震得张有余目瞪口呆,怪不得萧兄气得都动刀了,贺七郎太无耻了。
萧冉低着头,看不见周远之的表情。
倪广禄低咳:“萧郎君,可有此事?”
不知道姓倪的犯的哪门子贱,萧冉怒不可遏:“有又如何?你想证明什么?证明贺七像恶犬一样狂吠,牲口一样喷粪,我就昏了头脑杀他?”
“当然不止这些。” 倪广禄朝小厮一努嘴,“你,继续说。”
小厮怯怯开口:“七郎吃酒吃到一半,气不过,说要下楼找萧郎君算账……”
“他是闯进来了,可被我轰出去了,活着出去的。”
萧冉一肚子火,贺七就一癞皮狗。当时,她和张有余正说到兴头,贺七突然闯了进去。一番你骂我吼,你推我搡,若不是张有余拦着,不打死他也得打残。
倪广禄插话:“不对吧?”
萧冉反问:“什么不对?”
张有余帮腔:“我们确实只是将他推出去了。”
小厮道:“我家郎君下去之后,就再没回来。”
廷尉寺问过酒楼的伙计,伙计作证,他那晚给客人送鱼时,见到贺七从三楼下来,进了二楼丙字间。但至于出没出来,没见到。
倪广禄干瘦的腮肉微缩,眸放冷光:“你们是最后见到贺七的人。”
这是要命的关键点,萧冉呼吸一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们杀了他,将他的尸首,抛入井中。”倪广禄摔杯,“来人,将二凶与我拿下!”
“倪监——”一直沉默的周远之开口了。
① 廷尉又称北狱,建康县称南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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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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