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黄雀在后

裴家独步天下的绘图术,传自仓颉。

三岁小儿亦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却鲜有人知,仓颉还擅制舆图。禹王治水,凭借的就是仓颉所绘制的九州形胜图。仓颉迁化之际,因缘际会,将绘图术连同神笔传给了裴氏先祖。裴氏自此以绘图为业。在漫长的岁月中,裴氏子弟人人皆可制图,最优异者可继承神笔。绘制的舆图与真实山川不差分毫,落笔的鸟儿展翅,鱼儿跃水。

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发生了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天地人一夕之间区分开来,隔绝了一切往来。

裴家神笔仍在,可是失了神力,绘图的技艺也一代不如一代。千年后,裴秀横空出世,重振裴家昔日荣光,但那皆因他天资迥异,后天刻苦。流星飞逝,昙花一现,裴秀之后,裴家绘图又衰落下去。

到了裴琰父亲这一代,立志光大门庭,虽然他资质出众,继承了神笔,可无论怎样努力,始终不及裴秀一二。他将家中藏书翻阅殆尽,终于找到一册残破的简牍,是一位祖先留下的,上面记载,裴家绘图笔是仓颉以上古四灵朱雀的羽毛制成,以此绘制出的舆图,准望高下,毫厘不差。可是绝地天通之后,朱雀飞升天界,不再来往人间,绘图笔就失了灵力。那位祖先又说,墨子最爱辑录三界轶事,他在一册书中记录了恢复绘图笔神力的法子。可惜的是,记录成书后,书不知所终,有一伙人结成联盟,日复一日寻找。

裴父了悟,原来祖上就加入了反墨组织。只是过江后,组织被冲散。根据简牍中留下的线索,他很快联系上了分散在江南的余部,依仗裴家家大业大,很快成为上层人物。

柳林镇一役,裴父受重伤,没几日便撒手人寰。几年后,裴琰长成,顺利接替了他的位子。不久,听说仇人之子接掌了墨家。

又隔一阵,再度听到那位同龄人的消息,对方已成储君心腹。裴琰费解,难道墨家久处江湖寂寞了,想跻身庙堂?待到手下一个一个落入官差之手,裴琰猛然清醒:周远之是借力打力,借助庙堂的力量,除掉对手。裴琰怒从中烧,难道我就不会借力?他迅速物色上一个人:萧正德。此人深受主上恩宠,有权有势,且因过继风波与太子生嫌隙,更重要的,他是个草包,便于控制。裴琰挑唆他招兵买马,物色术士异人,还重金开了玄通书肆,购买古书。却也因他是个草包,才自作聪明做了蠢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得不逃命洛阳,好在鸿元子躲得及时——这都是后话了。

在华林园的宴会一场上,裴琰邂逅了周远之。大雪飘飞,竹篁幽翠,他身披白狐裘,一手擎伞,一手握刀,峭拔挺立,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裴琰脑中闪过四个字:造化弄人。若无什么遗书、神笔,这般松姿雪质的人物,理应与他成为莫逆。二人自此开始了半真半假的交往,试探,碰撞。

鸿元子来自茅山,自称懂卜筮之术,他用耆草和龟甲为裴琰占了一卦,占出裴琰在寻找朱雀。裴琰心头一震。那位高深莫测的老道说,朱雀虽绝迹,可震雀仍活于世,震雀身上流着朱雀的血,亦可养笔。

听到此,萧冉双唇抖缩:朱彤和阿七,是他杀的!

舆图风波起,挑动了裴琰敏感的神经。他穷追猛查。这一查,查到一个叫朱彤的。然后误打误撞认识了萧冉。独龙阜上,那妖施法弄了阵妖风,幸赖家传定风丹护佑,裴琰抓住了崖边藤条,没有掉下去。

爬到崖顶,听到悠长辽远的鸣叫,举头一望,一只通体赤红的巨鸟向东南飞去。他下意识想到了震雀。立即催动口诀,施展轻功去追。可惜,功力不深,没追多远,就掉了下来。

气馁地望着前方林子跺脚,却在这时,有脚步声自林中传出,越来越近。心下一慌,难道是妖察觉他在跟踪?正犹豫要不要躲起来,一角道袍闪过……

鸿元子?

随鸿元子到林中,地上躺着两个人,一是那杨家女郎,一是那妖。女郎尚有气息,那妖……

死了。

裴琰一眼就瞅见了那妖手上纹有三瓣梅,微愣,难道是萧正德的手下?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萧正德给手下全纹了三瓣梅。

鸿元子道:“终于把他揪出来了。”萧正德收拢的妖物由他统一掌管。起初鸿元子对朱彤没起疑心,直至郑泰被杀,他对朱彤起了疑心。查证是他时,他竟不见了。追踪多时,终于在独龙阜找着了心。

说话间,朱彤“嚯”变了原型。体型硕大,通体赤红。

“恭喜裴郎,此妖确是震雀。”

那时,裴琰尚不知杨娇的生年,就顺手将她送回杨家。朱彤尸体被他运回,放血为墨,羽作笔毫,骨为笔管。藤皮纸铺开,轻轻一点,一股奇异的力量升起,他根本不用思索,会稽山川形势已跃然纸上。

不出三天,就将舆图交给了会稽太守,对方大喜。

不几日,鸿元子又来信,说,朱彤抓杨娇,是因杨娇乃天监二年生人。本来已经被侯府婢子拐走,不知何故又落入此妖手中。

裴琰早就从李适口中得知荧惑守心一事,萧正德发癫抓人也是受其蛊惑。到嘴边的鸭子飞了,裴琰懊恼,立即找上杨济,欲以萧正德的名义,买下其妹。杨济其时正发愁,杨娇婚事,二人一拍即合,偏偏被杨妻听了去,放跑了杨娇。裴琰派出了许多人去追,杨娇走投无路,跌落河中,溺水而亡。

“杨家兄妹何其无辜,遇上你这等禽兽!”萧冉胸口作痛。

“无辜?哼,杨济若心思纯良,不作卖妹求荣的勾当,我又如何得逞?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仁至义尽,他却还不知足。”

萧冉忍住喷涌到嗓子眼的火气。“阿七呢?她怎会替你们做事?”

“她到处打听朱彤的下落,传到了鸿元子耳中,鸿元子一相,发现她也是震雀。我大喜过望,想把她也捉来。三思后发现,暂时留着她对我最有益。她有些法术,我便想利用她来对付周远之。我谎称亲眼所见周远之杀了朱彤,她信了……我与宣城诸葛有生意往来,请诸葛澹做了场戏。奈何李方敬酒不吃,我只好罚酒了。阿七那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她变化成周远之,将你蒙蔽,这才促使你去太子面前告状。本想铁证在前,太子纵有心回护,也要顾忌一二。呵,我啊,还是太善良了……”

“可你还是杀了她!”萧冉怒斥他大言不惭。

裴琰无辜地摊手:“我也想多留她一阵。奈何,绘制的图越来越多,神笔的灵力越来越弱,我无能为力。于是,在她用幻像骗你答应合作后,我便动手了。对了,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给你看的幻像,是假的。”

萧冉忍了又忍:“那凤来呢?”她多想凤来只是睡着了,须臾间就会醒来,巧笑盼兮唤她:阿萧——

“那是个意外。我好像被神秘力量控制住了,手脚不听使唤……”裴琰闭上眼。想到凤来,想到孩子,他痛不欲生。“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为了你背叛我,临终还苦苦哀求我放过你。萧冉,你就是个祸害。”

萧冉肩膀一塌,几乎坐不稳,周远之扶住了她。

“船上盯梢的,也是你的人?”周远之问。

“是,正是廷尉通缉的王篆之。”

周远之狐疑:“他怎会与你搅在一起?”

“丧家犬到处摇尾乞怜,有一卷席安卧已是奢想,我啃赏他一根骨头,他有何不肯干的?”

萧冉想起另一桩事。“他杀谢禧,与你有关?”

“萧正德嫌谢禧碍眼,我顺手帮帮他,正好,王篆之也要找他报仇……”裴琰顿了顿,“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冉冷着脸讲起了阿光。

“……她是凤来的亲姊。你助纣为虐,你害惨了凤来的亲姊!”

裴琰呆如木鸡。

萧冉怒吼:“你为何变得如此嗜血?”以前的裴琰虽非菩萨,可也绝不是噬人的兽。

裴琰缓了半晌,梦呓般说道:“嗜血?是啊,血的味道,尝过,就忘不了……震雀的血,是甜的……好了,叙旧到此打住。”瞬息间,他面目起了变化,双眼血红,死死盯住周远之,“遗书在哪里?”

萧冉心一横,一掌掀翻案子,拽起周远之夺路而逃。

一袭黑影腾空追来,落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萧冉周远之比肩而立,一时无计可施。裴琰这种情况,属于精变,人一精变,就等同妖了。他二人无论如何不是妖的对手。

裴琰费力维持最后一丝理智。“说出遗书下落,我就放了萧冉,再迟些,我连她一起杀。”

“鸿元子!”周远之爆喝一声。

忽而狂风大作,半空一人衣袖翩飞,拂尘一挥,裴琰吐血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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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抄书人
连载中园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