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家女的身份和她最后的那句话,替周知意换来了极为细致的照看,身边侍候的尽是北陈打扮的侍女,虽在军帐之中住着,她的行动到底也未被限制,路凌霄的军帐就在她的前边,夜深人静之时,与燃烧的柴火一道响起的,还有窸窸窣窣地商议声。
路凌霄好似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听到这些军中要事,军帐周边也并未设人看守,她站在帐外几乎能将北陈的每步计划听得一清二楚。
在帐前站了许久,周知意终于拨开厚重的帐门,里间还在说话的人一怔,无令私闯大帐是死罪,绝不可恕,出鞘的长剑划破霎时静谧的空气,直往她的眉心而来。路凌霄的反应要更快一些,将那副将的长剑打落,随即便是一声呵斥。
“谁许你在此处动剑。”
路凌霄在军中极有威信,那副将被不过只被斥了一句便脸色大变,规矩得连地上的佩剑都不敢伸手去捡,更不必说旁的,能叫这积年的老将沉寂不语的威严绝非一个路小将军的名声便能解释的。
周知意被他揽在怀中,散落的青丝被方才那柄长剑削去近一半,飘飘荡荡地四散在地,披头散发的模样加上惨白的脸色,看着甚是可怖。
她一手推开路凌霄,看着那垂首盯地的副将,“方才你说,南齐皇帝,皇五子,皇八子,皇九子,要如何处置。”
起初还算冷静的声音慢慢变高,带着任谁听都觉得急怒的颤抖,原本尚存侥幸的心被眼前这人的回禀打破,她转身再看路凌霄,如刀锐利的眼神死死钉在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淡漠以外的其他神情。
路凌霄示意帐众人先且退下,将桌上的密信交至她的手中,上边白纸黑字将一切写得清清楚楚。
搜宫途中找到南齐嫡子并贴身侍从共四人,已按原令尽数处死。京郊俘南齐皇帝及其第五子,因其二人抵死反抗,业已枭首示众。敬问将军,是否将其二人尸身悬于城门之上,以告建邺诸人。
这是战时最常用的手段,即便是她这个压根不接触战事的人都知晓。手中硬挺的纸张被捏得沙沙作响,憋的通红的眼眶生是没有落下一滴泪,“看在五哥待你还算和善的份上,不要。”
路凌霄拿回她手中的密信,将她扶至一边坐下,自己便蹲在她的面前,两人的视线恰能相接,“侍女说你今日都没有用东西,是他们弄得东西不合你的口味?”
她自转醒至今,粒米未进,一是实在吃不下,再来便是她想以此逼路凌霄与自己见面。宫中的消息她只有通过路凌霄才能知晓分毫,只是等了整整一日也未有消息,她便只好自己来寻,这一寻,便给她听见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消息。
不过短短两日,父母兄弟尽亡异族之手,而她还要在凶手面前伏小做低,苟且偷生。周知意咧嘴轻笑,笑声却喑哑如鬼魅,听得她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
“你们要屠尽南齐皇室,想也快轮到本殿了,不知届时路小将军会否也将本殿高悬于城门之上,肆意羞辱。”她掐着掌心,即便滑腻得再握不住拳头也不曾放过自己,“若是迟早要落到那般境地,不如本殿自行了结,求个体面。”
路凌霄眼见着她的掌心溢出鲜血,强扯过她的胳膊,用力掐住手腕,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福安公主投井自尽,世上已无南齐皇室。”
熟悉的嗓音甚至比往常要小意温柔许多,撞进耳朵里却只叫人汗毛竖立,无力搭在腿上的双手之中是被强塞来的一块方帕,大小也只勉强能够用来止血。
“我父亲明日便至建邺,有关你父兄的事,我做不得主。”他低声解释着自己并非掌控全局之人,有些事非他开口便能更改,“余下众人,我已着人好生安葬了。”
周知意抚着心口,笑得五脏六腑都抽疼得厉害,人活着的时候用那样的法子屠戮,现下即便好生安葬,又有什么用处,“真是多谢了。”
“事情既要了结,一切也都安排妥当,不知路小将军准备何时将我送归应府。”
门外传来求见的女声,路凌霄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垂着脑袋掀开帐帘,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便赶紧退了出去,从头至尾连抬头都不敢。
路凌霄掀开食盒,里边放的是炖的香软的鱼粥。从前他们两人一道用膳的时候,桌上最常出现的便是这个,炖好汤的鱼被剔去细软的鱼骨,细细打碎之后再混入鱼汤熬煮的米粥之中,最后挑出粥中去腥的姜丝,在洒上零星的一点葱花,才算是完成。
这粥想要做得好,还得用现网上来的活鱼,周知意知晓她们这处靠近水源,可即便如此,也未必有人愿意费这般功夫做一碗粥,更何况此处还是军中,想是有人刻意叮嘱了。
“先用些粥罢。”他捧着鱼粥送到她的手边,却被一挥手打了个干净。
粘稠的粥水洒了一地,与方才她飘落的青丝混在一起,弄的军帐之中一片狼藉,路凌霄先仔细查看了她手上是否有伤,瞧着她的衣袖上没沾上一点儿东西才放下心来。
“驻地遍寻未有南齐三皇子踪迹。”他说了一半又不往下继续,只站起身来重又盛了一碗粥,定定看向她没再说话,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周知意这才后知后觉三皇兄是一早就离开了驻地的,如今既还有记挂的人,便就不能不顺着路凌霄的意思来。她强压着自己用了小半碗,直到挑起一勺送到嘴边,却抑制不住地反胃,这才放下了瓷白的勺子。
即便有粥的阻隔,白瓷相击的声响也依旧悦耳,叮地一声,她艰难咽下口中的鱼粥,深吸一口气,软了口气问,“我三皇兄……”
“四处都寻遍了,的确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他顿了顿,轻声道,“这是前日的消息。”
现下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她方才死了一半的心好似又活过来了一些。北陈人得到的军令是屠尽南齐皇室,前日还报未寻到人,今日便报南齐皇室皆灭,想是其中有人动了手脚。
她看向路凌霄,即便是他不说,自己也知晓他定是安排了旁人顶替了自己,若是军中有人有样学样,也寻了顶替之人,那三皇兄便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路凌霄现下拿住了她的软肋,只消他不开口,便就不会有人再去验所谓南齐皇三子的尸身,而这样的守口如瓶,是需要用同等的东西换取的。
“你,想要什么。”她迟疑地开口,如今他们两人的身份调换,她能给的东西实在不多。
没有了依仗的日子原来是要这般小心翼翼,路凌霄一直不开口,她搭在桌沿的手也慢慢收紧,半晌到底还是她败下阵来,“即便是我做不到的,应家也会做到。”
路凌霄听见她搬出应家未有一点儿动摇,可僵在面上的神色却是清晰可见,两人怎么也算得上是相识许久,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并不算难。
她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又不敢轻易问出口,半握着的拳头又收得更紧了一些,“应氏是建邺盘踞百年的世家,你们北陈……”
“应礼领府兵抵死反抗,未免其余世家效仿,已将应阙一支尽数下狱。”这令是他下的,人自然也是他亲自囚的,“应家家主易位旁支。”
“只要应家安分守己,应阙一支定会性命无虞。”
世家大族最难掌控,眼见着他们是一盘散沙,可若真的动起手来,又难保他们不会觉得唇亡齿寒联合在一起,与北陈这个入侵者而言,事情自然是能少一桩是一桩。将应氏嫡枝囚禁,既能达成杀鸡儆猴的目的,又不会引得更糟的结果,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这真话听着让人不敢相信,这许多年来,周知意也是初回听闻此事,她眼睫微颤,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路凌霄看着他的侧颜,轻声问道,“如今应家你是回不去了,可要与我一道去往北陈。”
周知意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为这句话做铺垫,从告知三皇子的消息,再到彻底断绝她回应家的后路,用威逼利诱来形容都不为过。
“应氏家主易位,他们想是不会想要我这个烫手山芋的,路小将军将一切都谋划好了,何苦再问一句。”她用余光瞥向路凌霄,企图在他脸上找寻些不同寻常的神情,却不经意被他察觉。
移开目光的同时,周知意低声提醒了一句,“北陈见过我的人不少,应姝这个身份能否坐实,只怕也不由路小将军所想。”
上回来建邺的使臣,个个都见过她的脸,她这假身份在建邺或许还有人看在应氏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去了北朝,便就不那么好糊弄了,“更何况带着应家嫡女回朝,你也不好交代罢。”
“都不要紧。”他勾着唇角,似乎对她愿与自己一道回北陈很是高兴,“我会安排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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