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的话出奇地叫人听不出喜怒,甚至是连些许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许是她压根还未将自己看做真正的应姝,又或许是山雨欲来的平静前夕,路凌霄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看不白她了。
乔家横插一脚之事本就让他措手不及,外祖父亲自开口,即便话未明说,可也不是能随意敷衍了事的,他心中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事情未成之前不能说。
“怎得路小将军现下连一句敷衍的话都说不出吗?”
“白府已在着手准备成婚事宜,你我之间的婚事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轻声开口,又觉这般说法许会叫她多想,忙着又添上一句,“是按着先前在建邺议好的在做准备。”
这话听在耳朵里,实在也有些模棱两可,即便是要成婚,此事也不该由白府准备。不论是按着哪处的习俗,只要应氏还有一人,这婚事就不该是与白府商议。今日见面,这样模棱两可的回话也并非周知意想听见的,既要将话说明白,便就不能这般含混,她弯着眉眼,笑意却未及眼底。
“路小将军怕是忘了,我如今是应氏女,建邺应氏尚有人在,背着他们商议婚事,这是预备着八抬大轿抬我入府做妾?”
在世家眼中,没有亲长做主的亲事便就是不做数的,他若不想按规矩办事,那这婚事就会是一场天大的笑话,而至于她这个笑话中心的人,将成为应氏一族的耻辱。不论路凌霄如何与应氏达成一致,她在这些世家眼中,都将是不可触碰的耻辱。
“应氏会在成婚当日,遣人前来观礼。”
事情一出他便着人去建邺请了应氏族中耆老前来,只是他们的年岁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故而前往北都的动作要慢上一些。而他这亲事是拖拉不得的,便只好出此下策,先着白芨将一切都预备起来。
待应氏的人一到北都,就可即刻成婚,片刻不得耽误,这般亦可绝了乔氏的心思。这做派少不了为人非议,应氏也定会为世家不耻,只是现下只有早早完婚才能了结此事。
周知意眼瞧着站在眼前的男人,回了北都他好像渐渐褪去了在建邺独有的那副温润面孔,即便在自己面前还要维持从前那副模样,可骨子里的果决刚强却也总在不知不觉之中展露。
真正的路小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周知意看向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就快将那摇摇欲坠的面具彻底扯下了。
“南齐国丧未过。”她沉声提醒着这个被他们两人默契掩盖的事实,刻意将更加尖锐的矛盾摆在台面以便于她接下来的发作,“你又凭什么以为我甘愿受此屈辱?”
发间的银簪因她的动作来回摆动,她伸手拔下抵住自己的脖颈,这是她悄悄打磨过的,尖利的发簪戳在白皙的肌肤上,手下的力道不轻,几乎就要刺出血来,“便是你三媒六聘,我也未必嫁的。”
路凌霄眼眸闪动,一瞬的惊慌之后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压着嗓音小意哄着,“阿意想做什么都好,万不要伤着自己。”
未能听见自己想要的回应,握紧簪子的手便又往里送了几分,簪下的肌肤红了一片,几乎渗出血影来,“路小将军大约忘了,我同你一道前来北都,并非是我不敢赴死,周齐可以灭族,却绝不可受辱。”
路凌霄伸在半空的手微颤,想上前一步却又怕她手下没个轻重,一时受惊当真伤了自己,只僵着身子道,“婚事可暂且不议,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告知。”
“前些日子有人回禀,在当铺见着了一块成色上好,世所罕见的鸽子血。”他看着周知意的神色,余光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不敢有一丝松懈,“南齐现下有些家底的都将家中钱财捂得严实,不会有人轻易典当家中藏品,当铺的掌柜心中不安上报衙门,衙门却寻不到那人的一点儿踪迹。”
他慢慢将自己知晓的那些许消息告知周知意,瞧着她似乎很有触动,心下到底安稳不少,“鸽子血非常人能有,你皇兄们的驻军之地,便就盛产这些。”
周知意闻听鸽子血便就已经知晓去典当的是谁,手下不敢松懈也只是为了多听一些路凌霄那处的消息,她颤着手连带着簪子也不住摇晃,“切莫着人去寻。”
现下整个南齐都在北陈的掌控之中,各处事宜尚未安定,若是民间出现了一个疑似南齐皇室的人在,不必想也知晓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寻着。而一旦落在他们手中,便就再不会有什么活路了。
“放下簪子,我便即刻吩咐下去。”路凌霄稍往前挪了一步,却没有一口答应。他知晓应用什么来做交换,也知晓应当怎么做,眼见着周知意略有松动,他又开口轻声道,“东西我已着人送会北都,最快明日你便能见着。”
向三皇兄讨要鸽血石一事当是没有外人知晓,仅有的这一点儿消息在脑中转了又转,她是想不到一点儿旁的,只在她的脑中留下了一句,幸而人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那便是现今最重要的。
她稍稍有些走神,手中的簪子与皮肤略有了些间隙,路凌霄几乎是在同一刻伸手掐住她的手腕,将手肘向外拉出好一段距离,才生捏得她失力落了簪子。
腕间的痛意逼得周知意回过神来,仍旧维持原状的手掌微松,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开。
“我绝无欺辱之意。”他紧扣细弱的腕骨,即便手下的肌肤已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粉色,虎口紧贴之处还能感受到跳动不止的脉搏,路凌霄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人究竟是谁在止不住地颤栗,“绝无。”
细长的脖颈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并不算多,现下已有些暗红发褐,轻轻一触便能摸到血痂,路凌霄松开手欺身上前,微凉的手掌扣住她的脖颈,拇指在伤口周边徘徊,半晌才又轻轻松开。
“好在伤口不深。”他带着后怕喟叹,又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再一次向周知意妥协,“日后若要出门,千万记得多带些护卫,去哪里都好,只遣人告知我一声便好。”
周知意定定看向他,并未开口,许久才听她低声道,“拜帖是乔二姑娘递的,你应当知晓。”
“我自小并不与乔家兄妹们一道长大,幼时念书也是分开两处,与他们并不十分相熟。”乔氏待他好,只因着他是路家的嫡子,外祖及舅父对他的教诲严苛,每日除去在学堂念书,便就是待在书房,并没有一点儿旁的事可做。
而至于那些乔氏的表兄妹们,不过也只年节见上一面,连话都少说几次,至于那位乔二姑娘,他更是连长相都觉模糊,“不过乔家的家教森严,当是不会让你不快。”
“不快?”她倒是没有想到或许还有这样的可能。
以她从前见到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们的表现来看,即便心中再如何不快,面上也总是不会表露分毫的,这样的做派好也不好,有时瞧着他们虚与委蛇的模样,倒很是希望这些世家里长出来的孩子们能更干脆果决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恶。
“她若真叫我不快,那我也不会叫她畅快。”
路凌霄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闻言即刻露出了笑意,上扬的嘴角勾出极为好看的弧度,并在脸上维持了许久,“只要阿意心中畅快,做什么都好。”
这话出自真心,她能看得出路凌霄是当真不在意那位乔二姑娘,也能看得出他现下还顾及着他那外祖父,“你倒不怕我得罪了乔氏。”
“寻常人家的孩子之间还易拌嘴,惹个不快,更遑论是北都与建邺这两处全然不同的地处,养出来的孩子。”
他说得很是有理,只是不知乔氏吃不吃他这一套道理,周知意嗯地一声,将话茬转向了旁处,“白芨今日怎地没来。”
今日之前,她还以为这消息是路凌霄示意白芨透露给自己的,现下多少能猜到这是白芨自己所为,周知意自是不知白芨心中如何作想,也是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只是这都不大重要。不论如何她能提前知晓这等消息,而非是在事到临头才被告知,总归是要谢上一谢他的。
“他为何没来,阿意这般聪慧也猜不到吗?”
周知意呵出声来,倒是不与他继续这样的哑谜,“他如今好歹是白家家主,路小将军即便是要发落,也该给他留些颜面,说到底,他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信的左膀右臂。”
白芨是这北都唯二明确知晓她身份的人,许多事自然还是得由他去办才便宜,周知意没有自找麻烦的习惯,自也不希望身边再换上一个旁人来传话办事。
“阿意对他,倒要比对我还关怀几分。”他垂着眼眸,看向手中的银簪,这簪自方才就一直在他手中,没有一时放下,“自始至终,阿意都未问过一点儿有关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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