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宅虽是比照着南边的风格改建的,可因着时间实在紧凑,大体的框架并未有所更改,只在方便改动之处有所动作。不过这点改动也算是足够,比原先板正的院落多了许多意趣。
用于积蓄雨水的陶缸之中被放入三两尾吉尾鱼,上浮一张莲叶,鱼影若隐若现,倒比原先要有趣上不少。缸边的白墙被掏出菱格窗的纹样,恰能瞧见一墙之隔的紫竹。日头初升或是夕阳西下之中,日光穿过窗棂,将竹影斜斜照射在侧边的白墙之上,便又是另一番景致。
本就仿着江南园林而建的游廊之上,被添画了许多寓意吉祥的故事,整个花园处处透露着似有若无的南朝气息。
花园南侧新建了一只六角赏花亭,上挂许多遮阳挡风的围幔,掀开其中一半,园中泰半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坐在亭中赏景最是舒适不过,应氏自建邺带来了两位厨娘,手艺也都很不错,做出来的糕饼与宫中几无二致。
周知意这些日子也圆润了些许,原本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的面庞上,终于有了圆鼓鼓的模样,与在建邺时虽还差了许多,可终究还是显得有了生气。
“用些糕饼罢,一早前来怕是未用早膳。”
他那用早膳的时辰一向与旁人不同,这习惯也还是在建邺养成的,而后便一直不曾变过。
路凌霄低嗯了一声,捡起一块米糕,还未送到嘴边,眼睛便就已经向周边的侍女看去,似是有什么话要说。白萱瞧了一眼周知意的眼色,待她点了头,才将人都往外围带了带。好在这花园不算太小,退后几步也不至退至花园外边。
“前些日子你着人去查的,献钗之人已经寻着了。”他咬下一口糕饼,干噎的米粉充斥满口,他不大喜欢这些糕饼茶点,纵使做得再如何可口,与他而言也比不上寻常的充饥之物。
“白萱这丫头办事实在不成,怎么这么一点儿琐事,都要去劳烦你亲自查。”
“她在都城亦是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打听这些事,还是要求到白芨那处。”
白芨在去建邺前,多半也只在军中待着,对都城里的事实在是一问三不知,更遑论这还是后宫之事,他便更没有什么本事去查了,兜兜转转这事还是要叫他知晓,“况且此事关乎于你,实在算不上是小事。”
这也是周知意预料之中的,她自然知晓仅靠白萱一人是查不到,也是办不好的,也料定此事最终一定会落在路凌霄身上,“那便且说说是何人罢。”
“此人原是银作局的,后又被调入针功局做掌事,因着看管财物不力,以致为人偷盗,才被打发出了宫,几经辗转来到的北都。”
南齐宫中偷盗之事的确猖獗过一阵子,起初之事丢失些针线丝织。想着大约是宫人们家境贫寒,偷偷绣些绣样去宫外售卖,贴补家用,应皇后便不曾重罚,只将其中稍过分些的与主管财物的掌事一并都放出了宫,未免他们回乡的路途不顺,还特意又放了一笔银子。
只是而后这样的事越演越烈,直至宫中丢失了一只先祖亲手所制的瓷瓶,应皇后才发狠又处置了一批,这才将宫中不正之风拨正,宫中才得安宁。
路凌霄口中说的这位,大约是最初被轻纵的那批,这便不奇怪他为何能做出与宫中皇后所用的九尾凤钗几乎一样精巧的金钗了。
南齐宫中待不下去,又有这样的手艺,想着来北陈宫中试上一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能轻松拿出那样一只金钗进献,可见他当初在南齐宫中,也收授搜刮了不少钱财。
不过瞧着路贵妃上回那意思,这人并未被她留在宫中,北陈到底还是更喜玉器,实在对旁的不甚有兴趣。
周知意眉心深锁,“那贵妃将他安置于何处?”
这些日子路凌霄四处找寻手艺精巧的工匠,想要打制些首饰,却一直不曾寻到此人,约也有他闻听建邺世家女前来的消息,不敢轻易露面。
“原是在城南的一家金器铺子里,现下已被贵妃下狱了。”
既算得上是路贵妃安插的人,那他这个小辈,自然不好随意处置,想要达成目的多少也使了些计策,他以此人欲图不轨,有意陷害为由,请姑母先且将人下狱。又因其知晓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好叫他随意接触外人,便顺理成章地安插了自己人将其看管起来。
南朝的这些后宫旧人,自是知晓应氏没有一位时常出入宫闱的二姑娘的,自然也能从她的面上,找到些许福安公主的痕迹。此人便如同高悬周知意头上一把剑,不知何时便会掉落,终了她的性命。
“早些处置了罢。”她轻声细语间,便定下一人的性命,似是并不将其当做什么棘手之事,“进献僭越之物,这罪名尽够了。”
那僭越之物尚且在她的妆奁盒子里放着,取出也是便宜,不过以她对路家人的了解,他们恐怕是不用特意去找什么由头,便能将此事了结。
“我还以为,你会想留他一些日子的性命,至少将你那璎珞修好再论其他。”这回便轮到路凌霄讶异了,“我还特意着人小心看顾着,不叫他伤了双手。”
周知意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好半晌才摇着头拒绝,“不必了。”
带着暖意的微风拂过,吹得她额前的碎发纷飞,她眯着眼睛微微垂首,用长翘的睫毛挡住飞舞的青丝,待这阵风平息,才恍若隔世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些日子应氏诸人倒是会假做不经意地提起两句建邺的事,说是是应府上下一切都好,其实她心中也是清楚,这应府指的究竟是哪个应府,好的都是哪些人。
终归能保住性命便就是最好不过的。
“赵慎。”她低声开口,稍不注意便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似乎是认出我了。”
诚然,此事是很说不准的,就连她自己偶尔也会疑心,是否是自己多想了,只是现下这时候,不论是否多想,都是要防患于未然的。
先前在宫中她便提醒路贵妃要小心提防赵慎,虽不知宫里那位究竟会怎么做,可在外间做好完全的准备,总归是不会有害的。
路凌霄亦是许久没有开口,他盯着周知意的侧颜,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周知意偏过脸来看他,他才用同样轻的声量回道,“他是皇子。”
周知意不禁失笑,微弯的唇角上带着的是说不尽的讥诮与不解,“是皇子又如何?路小将军不是杀过很多皇子吗?”
“路小将军怕是忘了,大议政殿中,站着的,满是皇子公主,皇室宗亲。”她倾过身子,红的几欲滴血的朱唇亲启,“他赵慎,与我的亲长手足又有什么不同?”
“他们能死,赵慎又有何不可。”
议政殿上上百人的性命不过也就只亡于他的一声令下,如今不过是如法炮制,加诸于赵陈皇室罢了。她可不信什么君君臣臣的鬼话,路家若是将君臣之道牢记心中,路闱便早该自请回京,路凌霄也绝不会对李杞赦动手,路贵妃她,更不会清理赵慎身边的那些人。
既从来都不是什么忠臣,便也不必装作这幅饱读圣贤,万事不敢的谨慎模样。
眼瞧着路凌霄神色一变,就要开口,周知意略略往后倒了一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远远瞧过来,就似两人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一般。
“眼前只有两条道路,凌霄哥哥自己选罢。”
一条是去赌赵慎其实并不知晓福安公主尚在人世,后果便就是,若有万一,她命陨北都,连带着路家落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自路老夫人而下,甚至包括宫中的路贵妃及其一双儿女,皆被牵累下狱,等着被一并处死。
另一条是防患于未然,寻机让赵慎成为永远不能说话的人,这般一来,便是皆大欢喜。
路凌霄到底是没有答应她,只叮嘱了两回今日这话,万不能再在旁人面前提及,以免惹来杀生之祸。
“这府中,怕也不再会有旁人拜访了。”周知意眉头微挑,轻笑一声,“想着前边长辈们的话,当也该说完了,路小将军再坐一坐便且回罢。”
她起身,不经意瞥见摆在石桌上的糕饼只余下一层,未有多想,便示意白萱再去厨房要上一些,“自搬府后,白萱便少与她堂兄相见,今日你来了也是恰好,不妨领着她与白芨见上一面。”
“今日?”今日白芨并未一道前来,若要带着白萱离府,恐怕不大方便。
“承蒙白府多日照拂,家中备下了一份厚礼,上回应氏登门致谢,白芨推拒不肯收下,今次便就只能劳烦你走上一趟了。”
白芨大约并不以为自己的听命行事值得什么厚礼,只是这礼他不收,旁人只怕要说应氏不知礼数,周知意稍低下头,瞥向六角亭下的白萱,“也留她在白府住上几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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