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凌霄的辞官文书被皇帝拦了下来,这事没有旁人知晓,只是宫中禁军日常的些许变动却是被人知晓得清清楚楚。身为禁军统领,若只是在府中养病几日倒也就罢了,可宫中却隐约透出换人的意思。
就近半年来,有关路家的变故太多,许多事都叫人猜不准皇帝心中究竟如何做想,今次的变故朝臣们却是学得精明,明里暗里都静了不少,除些许借着探病试探着想探听消息的,倒是没有什么旁的事发生。
难得空闲,即便说是养病,路凌霄也并不大愿意安分地在府中待着,三不五时总要找些事哄着周知意一起出门。
北陈之于周知意并无特别之处,再如何热闹繁华落在她眼中,不过也只是寻常喧闹罢了。若非与那些官眷们往来总少不了说些田产铺面的出息,她也是懒得查看路家的那些账目店铺,更是懒得四处走动的。
“城南新开了家布料铺子,似是很受京中贵眷的追捧,待会儿瞧了若是有好的,不妨也多裁几件衣裳。”
那铺子是个江南商人开的,当初为能买下这铺面还费了不少心思,这事被人当成趣事在宴上说过一回,周知意便就记在了心里。
又是江南的料子,周知意眼睫微颤。他似乎很是欢喜将一切有关江南的东西捧送至自己眼前,源源不断,锲而不舍,好似只有这般才能弥补些什么一般。
她窝在铺了软垫的车架中,难得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兴致缺缺道,“这些日子光是布料都收了三车有余,就连应氏送来的,花样也都还是从前的那些,无甚意思,这处新开的铺子更是无甚好看的。”
府里光是做好还未来及上身的衣裳都有几箱,路凌霄凭着记忆将她先前穿过的常服样式都着人重做了,又因早前在建邺搜罗了各式布料,更是一点儿也没浪费,光是一条百迭都能做出十多条布料花色不一的,更莫说是旁的衣裳。
路凌霄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就又漫不经心地问上一句,“若是有什么香料铺子,倒是不妨去瞧瞧。”
她夜间总睡不安稳,自有了自己的地方,屋中用的安神香便就是一日不断的,这些东西不好假手于人,大多都是她自己制的。现下手中所剩的香料不多,自是要买上一些。
“府中便有香料铺子。”他掀开车帘,略往外瞧了一眼,看着离这处不远变即刻着人调转方向往那处去,“今日先且去瞧瞧,往后你若是缺些什么,再着人去取便是。”
周知意并不知晓路家还有做香料生意的店铺,这些日子她瞧见的账目都是路老夫人着人送来的,路凌霄虽也交托了不少,可大多也只是做些金银器物生意的,其中究竟有些什么产业她心中清楚得很。
现在看来,她这些日子瞧见的那些东西大约都是路老夫人和先路夫人的私产,而这凭空冒出来的香料铺子,才恐怕才是路家所有的产业。
“等等。”周知意叫停调转车架的马夫,像是忽然改了主意,“还是去瞧瞧衣裳布料罢,乔仪喜欢这些时兴的东西,届时并着添妆一道给她送去也是合宜。”
“无碍。”他知晓周知意这是顾及自己与路夫人的关系,轻声宽慰,“这些产业多半也是母亲在时置办的,如今不过只是交由当家主母代管罢了,没有什么去不得的。”
周知意看向外间的目光转回他的脸上,路家的产业自然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只是路夫人将手中泰半的事务都交给了自己,却一直不曾有将家中田产铺面一并交出的动作,这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
原就是继室,眼见着往后家中产业都要落在长子手中,她自然也是要替自己的孩子多加考虑一番的,现下也不是与她争锋相对,计较这些许小事的时候。
“瞧着路凌霁每每见着你的那副亲热样,外人恐怕是要以为一家和睦的。”
路凌霄并未说话,他对这弟弟的感情实在也是复杂得很,自幼他就知晓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一日一时都不敢懈怠。自路凌霁出生后,又生出一丝莫名的危机来,好似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孩是什么了不得的对手,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便就被比了下去。
而他那个弟弟,却莫名地对他很是依赖。他不大习惯与隐藏的对手这样亲近,也厌烦这样的亲近,刻意疏远着躲避着,却是一点作用也不起。直到如今,即便自己清楚得知晓他再也追不上自己,对他的态度亦是冷淡。
其实他心中最是清楚,什么旁的都是借口,这一切不过是自己艳羡他自幼就有亲生母亲的看顾罢了。
“除了课业一事上总被拘着,其余时候他一向是想做什么便就做什么的。”他轻声叹了一句,话里带着旁人听不明白的情绪。
周知意自更是听不明白的,“这倒也是寻常事,既不用担这重担,便就不必活得太过辛苦。”
路凌霄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原以为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早该习惯了一切,至少不会以为行当行之责是叫人难以忍受的负担的。
“世人皆苦。”看出路凌霄的不解,她轻笑一声,“我随口说上一句罢了,不必当真。”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车架便就到了香料铺子。方才停稳便是一股浓郁的药香铺面而来,里间坐着闲而饮茶的是以为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见着路凌霄不过也只是稍稍颔首。而在他旁边站着的,是早前就在府中见过数次的府医。
一向做香料生意的都少不了懂些医术药理,在此处见着他们倒也不算稀奇。
“少将军与少夫人今日怎得得闲前来?”钱大夫的年岁与路闱相当,又是时常出入路府的,与路家人的关系很不一般,说话时自然没有那样多的规矩可言,“来得恰巧,祖父这处有方才沏好的茶水可吃。”
路凌霄先将放在对面的椅子转了个方向,稍侧放了些许示意周知意坐下,随即自己也寻了张椅子与她并排坐下,“实没想到钱老亦在此处,冒昧前往叨扰,还望钱老莫要计较。”
老人家慢慢悠悠地沏着茶,口中说着的是这煮茶之水的来源,待他说完,面前的两只白果杯里也就盛上了清亮的茶汤,“两位且尝尝吧,勉强算得上是新鲜了。”
茶水香气绵长,隐隐透着一股桂香,周知意分三口啜饮而尽,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惊奇之色。
钱家的两位似乎更在意她作何评价,看过来的神情期待,她瞥过一眼路凌霄,瞧着他没有什么表示,便就开口直言,“近些年边外的那些人少将精力放在休养生息,采茶炒制上,故而饮起来总觉差强人意,可如今能购得那边的茶都算是不易了。”
路凌霄略歪着脑袋,似是没能尝出这究竟是什么茶来,钱大夫倒很是乐意见他在这些事上吃瘪,也硬是装作没有瞧见他问询的目光,忍着不曾开口解释。
周知意将杯盏轻轻放下,对眼前这位老人家的态度稍比此前恭敬了些许,“这凤凰单枞从前也是只贡南齐宫中的,数量少时只有帝后才有,如今北都也有了。”
南北两边的商人往来即便再如何频繁,这样原就少有的东西,总也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府医家中,除非这位钱老并非寻常之人。既是非常之人,自是要敬重些许。
且不说这茶就连在建邺住了许久的路凌霄都未见过,就只看他们两人方才的相处,便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不同寻常。
“是啊,这东西如今连北都也有了。”这话是回应周知意,眼睛却是看向路凌霄的。
钱老将手搭在光滑圆润的扶手之上,整个人向后靠去,余下的话由钱大夫同路凌霄来说。
“这茶是卢家送来的,说是宫中想请祖父替皇上调养身子。而北都尽人皆知我家家训,凡钱家子弟,皆不可入宫行医。”
“卢家原本就依仗的太后存活,为着这事定会不择手段……”
再说下去,便就要将此事栽到太后头上,说是宫中着意指示了。
“钱大夫慎言。”路凌霄开口打断他的话,似也明白了今日为何会在这香料铺子见着钱老。
宫中若是想降旨强召,便就不会着卢家人走这一遭,只是既是不去,总少不了牵累族人,寻个稍僻静的地方避上一避也是应当。路家虽不是什么绝好的庇护之所,却也最适合不过的。
“钱老若是不嫌弃,尽管在此处修养便是。这铺面一直是夫人在顾,想来他们也不愿轻易得罪乔氏。”
老人家仍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只是说话的声音轻快了不少,“住,自然是要住的,只是此番前来也不只是为了避事。”
他抬手指向面前的茶具,转而对路凌霄道,“你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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