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坦白

沈雁秋很快便找到江琴,那日江琴仰头,背对沈雁秋,用倨傲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面无表情的谢星河,再言辞恳切的对谢星河说一番赔罪的话,谢星河手动了动,目光移向沈雁秋,终还是把怒气忍了下去。

待江琴走后,他在沈雁秋身侧坐下,沈雁秋正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他犹豫片刻,轻声道:“师父,江公子是怎么样的人?”

沈雁秋顿住,奇道:“怎么问这个?”她欲用湿帕擦手,还没起身,谢星河便熟练的走到面盆前拿湿帕递给她。

他道:“近日徒儿总听旁人提起,是以有些好奇罢了。”

沈雁秋思索一会,想起那人的模样,不经笑道:“温文尔雅,武艺卓绝。江湖盛极一时的天纵奇才不过十多年前的一两个,此后沉寂至今,才有如今的江停云,你说他是什么人物?”

天之骄子。

彼时谢星河始终不敢去看沈雁秋的神情,他或许已知晓自己藏的三分心思,亦或不知,他只低下头去,怕看见那双如画的眉眼染上情动。

那天之后,谢星河告诉自己,要与师父保持距离,这样心头间流淌的奇怪感觉便会慢慢消失,于是他对沈雁秋愈来愈恭敬,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在她后头,也不再每日早早候在武场门口,可他愈是克制,愈是难熬,再看到沈雁秋时目光更难移开,也更期望相见的时光快点到来。

白京匀先生今天讲《长生恋》这本书将的如痴如醉,讲到兴起时便会问谢星河的看法,谢星河对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没甚兴趣,敷衍几句便过去了,正边听边心不在焉的抄写,白京匀话锋一转,说起长生恋里的一对师徒。

谢星河闻言稍稍束起耳朵,白京匀继续说道,女徒弟幼年时家逢大变,父母双亡,正巧被路过的师父捡回去,二人相依为命过了十年,女徒弟渐渐对师父滋生男女之情,偏偏她不谙世事,私以为是雏鸟情节,后来感情越演越烈,终于忍不住对师父吐露心事,哪知平日待她极好的师父面色一变,骂她有违人伦,将女徒弟赶出师门,恩断义绝,女徒弟伤心之下从此浪迹天涯,再无踪迹,真是可怜人呐!

白京匀抿一口茶,目光灼灼看向谢星河道:“星河,如果你同这个女徒弟易地而处,你会如何?你是说,还是不说?”

这个故事越听越和他有相似之处,难不成,自己对师父是男女之情?谢星河心里一时掀起万丈波澜,他面色几度变化,指尖轻轻颤抖,纸张早已被笔尖破开,他佯装镇定道:“若是徒儿,还是不说为好。”

白京匀笑道:“你若不说,这辈子你只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与他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而你求之不得,夜不能寐。”他顿了顿,又道:“可你若说了,便是有违人伦,天理不容,从此陌路相逢不相识。”

“还是不说为好,至少她还能待在师父身边。”谢星河轻声道。

白京匀却听不出他意有所指,赞叹道:“看来少主是个痴情人。”

谢星河道:“我哪懂什么情爱,白先生莫要取笑我。”他笑着回话,脑中想的尽是方才长生恋的师徒,便念起被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压抑下的缱绻情愫终于在此时此刻一点点蔓延出来,骤然心如擂鼓,情难自禁提笔写下那熟悉的名字。

沈雁秋。

子夜已至,清月当空。昏黄烛火幽幽亮着,他散发坐在书案前,摆在案上的长生恋已被翻来覆去看了四五次。

原来他时时刻刻念着师父,便叫作朝思暮想,也叫作念念不忘。

一切缘由都有了解释。

他又对着熟睡的小黑自言自语:“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他笑着笑着,笑容蓦然淡下来,眸里凝聚点点涩意。他赤着脚在房里来回踱步,猛然间将案上的长生恋一分为二,撕得干干净净,漫天纸屑挥洒落下,躺在月光里。

他去酒窖取了坛酒,拿着那坛酒在金陵城乱走,走着走着便到紫金山下。雪越下越大,吞天的雪卷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寂静的金陵城仿佛只有他手上提着的灯发出微弱的光。

他坐在半山腰的小山坡上,从这儿可以望见山顶茂盛的寒梅。

那坛酒入口极辣,苦入心肝,谢星河喝了几口便不喝了,刚放下酒坛便听得山脚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女蹁跹而来,脚下步履如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待近些看清少女的面孔,谢星河微微一惊,忙起身过去:“师父,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此?”

少女在月光下一袭白衣更清丽动人,恍如天仙下凡,她对谢星河展然一笑道:“当然是练功,”双眸掠过酒坛,落在谢星河的脸上,“怎么又喝酒了?”

谢星河还沉浸在沈雁秋的笑容中,讷讷道:“睡…睡不着…便来此处看看。”

“不和你浪费时间了,我要上山练功。”沈雁秋语毕,纵身飞跃抓住山壁上的藤蔓,她回头扬声道:“你上不上来?”

谢星河哪还记得自己想保持距离的初衷,立即飞至沈雁秋身侧。山壁料峭,沈雁秋便抓着谢星河的手,两人一齐飞身上去。

谢星河只觉晕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他摸着方才相贴的手,又快速收回。

雪太大,将梅花压弯了些,谢星河直叹可惜,沈雁秋可没这么怜香惜玉,扬起长鞭就把几棵碍事的树扫开,冲谢星河喊道:“过来,好久没和你打一场了。”她见谢星河并没有佩戴兵器,随手便将身上的软剑扔给他,自己折下一节树枝,“我让你三招。”

谢星河敛起多余的心思,挥剑而上,沈雁秋果不还手,从容在梅林间游走,他的剑再快,始终碰不到沈雁秋分毫。

沈雁秋注入内劲,软趴趴的树枝瞬时如铁坚硬,二人兵器相接,激起飞花飞雪旋身围绕。

谢星河每挥一剑,沈雁秋都像早有预料般接下,她置身于纷纷飞花之中,似在其中曼妙旋舞,谢星河不禁分神看她,便是这是沈雁秋不再留情,使出一招飞剑缠敌。

谢星河见此一惊,陡然想起那日看的沈家剑法可破此招,他动作比想的更快,只见他迎剑而上,又忽而旋身至沈雁秋身侧,剑锋一转直刺而出,正好两剑相撞。只是他内力稀疏,反应亦不及,仍是后退数步。

此招刚一使出来,谢星河大惊失色,他分明已经忘的差不多,怎么会突然想起,再者他不擅武道,又怎么可能过目便会。

谢星河立即看向沈雁秋,沈雁秋哪还有先前的笑意盈盈,冷下脸道:“这套剑法我从未教过你,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沈雁秋神情似真不知晓剑法来历,谢星河本不愿隐瞒她任何事情,却想着沈家家训第七条——擅自窥探、私学沈家镇派武学者,应废其武功,再挑断手筋逐出师门,终生不得踏入沈家一步。

他思来想去,换了一个说法道:“徒儿以前半夜睡不着,曾在沈家见过一名前辈,便上前攀谈,”他迎着沈雁秋审视的目光,忐忑道:“他说相逢即是缘,只教了我这一招。”

沈雁秋脸色缓和下来:“前辈?你说的前辈,可是名唤沈义淇?”

谢星河颔首道:“正是。”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吗?”

许是月色朦胧,谢星河看花了眼,他觉得沈雁秋看向自己的目光和以前不同,他心底有点不舒服,便摇摇头道:“我们二人共饮一坛酒,天没亮他便走了。”

沈雁秋沉默许久没说话,谢星河怕她生气,忙道:“师父,你放心,这招剑法师父没教过我,徒儿以后再也不会用,一定会把它忘记。”

沈雁秋却道:“不必了,这既是祖父的意思,你用就是。”

谢星河惊奇道:“沈前辈是师父的祖父?”

沈雁秋应道:“是,他很早就离开沈家,连我爹也极少见他。”

“他为何要离开沈家?”

沈雁秋丢掉树枝,撩起长裙席地而坐,谢星河也一同坐下,听她轻声道:“他去寻我祖母去了。祖父当年对祖母一见钟情,我祖母一心向武,志不在儿女情长,奈何我祖父苦苦追寻,便与其成婚,可我祖母却不愿束缚于沈家之中,生下我爹没多久就走了。我祖父伤心至极,派人四处追寻都无祖母踪迹,他又练了邪功,变得疯疯癫癫,总在外边到处寻我祖母…”

“邪功?”

沈雁秋却不欲再说,瞪他一眼道:“你问这么多作甚?啰哩啰嗦。”随即她又道:“你也敢同他学功夫,指不定也把你教的疯疯癫癫,人不像人…”

遥远的天际初露曙色,紫金山雾气散去,冰山雪峰如同蓬莱仙境。沈雁秋趴在双膝上,已然睡着了。

谢星河注视着少女恬静的睡颜,也慢慢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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