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吗?”
倾晚端着手里的补汤,小孩很乖,安安静静地喝了半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漂亮姐姐,她们说是你救了我,真的吗?”
倾晚点点头:“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昭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不算什么!”这小孩才七八岁,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抱起了自己稚嫩的拳头:“神仙姐姐救命之恩,受昭昭拜拜!”
倾晚觉得这小孩蛮可爱,把他举在前面的拳头包住放了下来:“你昨天才缝了线,要小心一点。”
小孩儿闻言后知后觉确实还挺疼的,当下便老实坐着呢。
倾晚把用完了的汤匙放在一边:“你叫昭昭?”
“昭昭明月的昭,这名字是我娘取的,是不是很好听?”
“嗯,姓是什么?”
“陈,陈昭!”小孩说到这儿却又想到了什么,他垂下头去攥住了被角:“不过我娘走得早,舅舅如果知道我乱跑出来肯定会担心的……”
“你舅舅?”
小孩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只能小小地嘟囔了一句:“我舅舅的名字有点响亮……”
“陈延进。”
倾晚稍怔了下,何止是有点响亮,樊水寨往去八十八寨的大当家陈延进。生洲境内的匪首头目,手下有匪近两万。
不过陈延进不掠民劫财,生洲的百姓对他们敬而不惧。早些年十一洲尚未止战时屡遭羌族劫掠,是后来起势的樊水寨打跑了前来作恶的羌人,换来拥护。加之当时生洲的百姓水深火热。天寒,庄稼收成一般,好容易屯的一点粮食又被羌贼抢的抢烧的烧。干脆跟着樊水寨上了山。
陈延进对这些老弱妇孺也没说什么,上山的一律照单全收。因此生洲地界,百姓里十户里有八户上了山。直到后来战事平定,全境边防线正式确立。正规军入洲城加驻巡防,情况才好了些。
不过樊水寨当时已经颇具规模,说是土匪干的却是替人走镖的生意。一不杀生二不劫掠。又处于两境边界。
朝廷自然没有出兵清剿的理由,不过樊水寨也不主动挑事。两股兵力在生洲彼此相持倒也安生,井水不犯河水。
相比之下吉洲就成了沟羊部能钻的空子,吉洲不如互市洲那般惹人耳目,也没有第二个樊水寨可以依靠。只要沟羊调集多余吉洲防卫数倍的兵力就能占据,又有余力可以斩断生洲正规军的支援。樊水寨不吃朝廷的粮,可没道理过来救。
而且,有点意思的是这位陈大当家,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樊水寨帮人做走镖的生意,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风评极好,有一次帮京城的富家走了一回镖。走完了那富家公子想把镖队买下来为己所用。谈话时态度趾高气扬,往陈延进脚边扔了一箱金元宝。
“别傻着到处跑镖了,跟着小爷,保你以后荣华富贵。”
说话的人是周氏二公子,家大业大出手可不是阔气么。纨绔子弟趾高气扬惯了,那会把这些跑江湖的放在眼里。
可偏偏这次阴沟里翻了船。
“周二公子在作弄人之前,不先着人去探一下底吗?”
“内子江南首富姚惜画,我用你养?”
陈延进说这话时语气淡淡,没什么表情地玩着手上的刀。可是话音落地的时候那刀也跟着重重坠了下来,砍掉了周二公子的一只手。
“这箱金买你一只手。”
“再有下次,老子剁了你这条狗命。”
梁子便是在那时结下的。
周二公子背后靠着的是周氏,他是周成明的二弟。
陈延进的妻子为姚惜画,这一仗实为官商打擂台。姚惜画就没输过。周家没想到在这还碰了一鼻子灰,江南离得太远,他们手伸不到那么长。后来找了人做推使,这个人便是柴荀。柴荀是水生水养的扬州人,自小便生长在江南。周成明是朝廷命官,官威咄咄逼人。柴荀是万年的王八熬成精,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姚惜画从来不怕别人找麻烦,从刀山火海里滚过的女人,有的是法子收拾人。
柴荀两边转圜,姚惜画根本没把这点手段放在眼里。夫妻俩各有各的忙,姚惜画就不必说了,商铺里的账本能堆一面墙。生洲与江南离得不远,陈延进却依旧选择在两地转圜。
一来两人起家便是在生洲,对樊水寨感情深厚。再者,这里连接两境。生洲就是江南最直接的一道屏障,陈延进得自己守着才放心些。
他手里的人不少,又曾与江玄青是旧识,原本是有机会并入到正规军的。为此江玄青还特意向朝廷请命,崇元帝的批红都下来了,可是到了边境见着封号……
朝廷确实有收编的意思,但是封号给的是‘义’。
“义子义孙……”陈延进身边没有读过书的小弟都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摆明了糊弄咱们玩,在前面给人家冲锋陷阵,指望咱们搁这给他们当人肉盾牌呢?!”
手下都明白的道理,陈延进当然一眼就看了出来。但他不怪江玄青,封号的名字难听也是礼部选的。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封号下达以后并没有派发粮食和军饷。
不管是压根没有准备还是被克扣军饷,都与当时时任户部尚书的温渡脱不开关系。温周两家连同京中的几氏大族,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陈延进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起身就带人回了樊水寨。
为这样的人卖命,他还没闲到蛋疼。
陈延进现在对于局势的发展很关键,倾晚与辞衍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没想用宁昭去做什么。一来救这个孩子本来就只出于对方的安危;二来谁也不能确保陈延进就会为了宁昭向南褚投诚。
即便他们现在换了一个皇帝。
换了一个皇帝?
两人想到一处,视线当即撞到一起。
-
四月春时节,院子里西府海棠开得盛。青砖黛瓦檐下雨初霁,廊下公子撤下桐伞捏在手中,纤白的指节上也染了湿痕。
江湛从雨幕中走来,眉目清隽。江南的烟雨吻过他的眉眼落地时依旧不染纤尘。
很干净。
“江大人,里面请。”
江湛今日要拜访的便是这南下三省的首富之人——江南大商姚惜画。
待客的展厅里已经奉了茶。
“御史大人请坐。”
“夫人客气了。”
“不知御史大人今日登临府邸,有何要事?”
“有一桩事需要劳烦夫人。”
明人不说暗话,江湛并不怎么与对方委婉,直接言明了来意。他就是为了柴荀贪墨一案下调江南。这几日已经渐有眉目,当然,这水很深。
他需要一个助力。
姚惜画抿着茶喝了一口:“江大人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
“想必姚夫人与周氏有些旧怨,此事若成。当可少掉许多枝节。”
姚惜画闻言只是轻轻地抬了下眼:“调查我?”
江湛不会被这样的眼神压迫,他脊背依旧直挺,只是面上温逊有礼,一句‘小辈唐突’倒是让人很难生出恼意。姚惜画眸中闪过一抹欣赏之意,并未言语。
走之前,江湛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姚氏主织染首饰并胭脂等门类的生意,商号遍布江南,脉细根错数洲。主家在南下三省,江湛从姚惜画给到的那本名册中便能初窥山水。
姚氏的家底到底有多深,这是姚惜画没有透露出来的。当然,江湛也不需要知道。这份名册上给的信息已经足够了,又或者说作为交换。姚惜画需要借他手铲除的,也只是这名册上的这三支。
姚家家业在扬州的分属就有十支,其中三支分别是以柴荀为首及其姻亲。江湛可以就着顺藤摸瓜,另外的几支暂且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赵笙笙?
姚惜画有一个儿子,在她回忆起来渐有些斑驳的记忆里。或许也没两句。逃跑成为姚惜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送嫁的队伍出了事,遇见了真正的山匪打劫。
救她的人是路过的一名文弱书生,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待她也不错。一心想着科举却被世家子弟占了名,死的时候没有瞑目。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只言:“世道不公。”
她也跟着他念,她也如他一般想。然后握着他的手看他一点点断了气。后来日子艰难,朝廷加重徭役赋税,侵吞民田又逢洪灾。
男女老少饿得骨头外包着一层皮,一个儿子易一斗米。
良民被逼上了山,江南匪患横行。姚惜画带着两岁的儿子被劫上山,樊水寨彼时还不是陈延进当家。他不在乎她有儿子,她也不嫌弃他是个糙汉子。
两人滚了一夜榻,都不是什么好人,却凑出了一个好家。
她帮他在寨中得位,他拿着一寨子的钱让她出去当家。如今,江湛看着眼前的铺面,又确认了一眼牌匾。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姚府——
惜画园内,姚惜画缝着一轮明月,那绣法极好,将那一弯明月绣得极为生动。姚惜画收了针,将给宁昭做的衣服嘱咐丫鬟收下去,回了屋子。
姚惜画喝了一碗温饮便要入内更衣,结果刚转进内室就被人从后面用刀抵着脖子捂住唇:“惜画娘子,有人托我来与你谈笔生意。”
说话的人也是名女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