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礼赶到幼儿园时，已经六点半。
傍晚时分，夕阳坠下地平线，天空是明丽的青蓝色，将世间万物包裹其中。大门关着，只有保安室还亮着灯。
温礼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说：“你好，我来接中二班的温淼。”
保安放下手机，抬头问：“接送卡呢？”
温礼忘了还有这一茬，抿着唇，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忘带了，家里大人今天有事，我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
保安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上穿着星华高中的校服，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没有再为难：“进去吧。”
温礼很少来接温淼，对幼儿园的路也不熟，绕了几分钟才找到晚托班的教室。
偌大的教室里，这会儿只剩三个小孩，温淼伏在桌前画画，她在门上敲了两下，老师走过来问：“你是？”
温礼还没开口，温淼就冲了过来，大喊着：“姐姐，你怎么来了？”
老师笑道：“原来是温淼的姐姐，你总算来了，这孩子在这等了很久，还哭了一场，你等会儿好好安慰他。”
温礼低头看温淼，小家伙眼睛还红着，的确是哭了一场的模样。她颔首：“好的，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快回去吧。”老师说。
温淼乖巧地挥手：“老师，再见。”
走出大门，温礼停下脚步，蹲下去，摸了摸温淼的脑袋，跟他道歉：“三水，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温淼摆弄着手中的小汽车，伤心的情绪早就抛之脑后，头也没抬地说：“没关系。”
温礼捏了捏他的脸，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请你吃糖葫芦？”
“好呀好呀！”温淼倏地抬头，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雀跃地拉住她的手，“姐姐，走快点，去晚了卖糖葫芦的爷爷要走了。”
温礼哭笑不得。连人家几点钟走都知道，看来是经常光顾。
“姐姐，快点。”温淼有些等不及，干脆撒开手，朝着马路对面跑过去。
手心一空，温礼皱眉喊：“三水，你慢点——”
未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如一记猛雷在她耳旁炸开。
温礼呆滞地看着远处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身体像是被人钉在原地。
围观群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温淼的哭声从几米之外传来，几乎要撕碎她的心脏。
温礼冲了过去，挤开人群，温淼趴在地上，沥青的马路上晕开了一小滩刺目的鲜血，她心脏猛烈紧缩，睫毛止不住地颤抖：“三水！”
温淼听见她的声音，微微抬头，哭得更凶：“姐姐，我好疼，好疼……”
小家伙额头、鼻子和嘴巴都磕破了皮，嘴巴肿的很高，额头上的血迹淌到了鼻尖，在脸上划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温礼呼吸几乎停住，她小心翼翼地将温淼半抱在怀里，想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又不敢触碰，只能强忍着情绪轻哄道：“别怕，三水，姐姐带你去医院。”
她镇定下来，掏出手机拨打120，随后又给宫文秀打了个电话。
宫文秀一听，整个人都炸了，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温礼将手机拿远了些，任由那边发泄情绪。
围观的人渐渐离去，只剩那个撞人的年轻男人。他大概听到宫文秀的话，在温礼挂了电话后，一个劲地跟她道歉。
温礼用湿纸巾擦拭着温淼脸上的血迹，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要求男人跟她一起去医院。
其实真要追究起来，她也有错，是她没看好温淼。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将温淼放在担架上，抬上车，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孩的爸妈呢？”
温礼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木子，发生什么事了？”
这声音太耳熟，温礼诧异地回头，见李蓉提着包，站在不远处。
昏暗的天似乎亮了一下，温礼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妈妈，温淼他，他被车撞了。”
救护人员听见她喊妈妈，以为是温淼的妈妈，招手催促：“家长到了？赶紧上来，别耽误时间。”
李蓉见状，也没解释，跟着一起上了车。
到了医院，温淼被送到急诊室，他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深，血流不止，医生一边询问事情发生经过，一边给他消毒，用无菌纱布止血。
止完血又掀开他的衣服和裤腿，检查全身。
“四肢没什么大碍，就一些擦伤，但是脸上这几个伤口比较严重，特别是额头这个2厘米的口子，需要缝针处理，还有建议做个腹部彩超，看下有没有内部的伤，头颅CT可以先不做，观察一下有没有头痛呕吐的症状。”医生有条不紊地交代着，“先去四楼整形美容科做缝合手术，弄完再去二楼做彩超，去交费吧。”
温礼在心里默念医生的叮嘱，认真记下，点头道了声谢谢。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正好撞上宫文秀。
温淼那会儿哭累了，被李蓉抱在怀里，宫文秀见是个陌生女人抱着她儿子，脸色乍变，一把将温淼抢回来，放在地上。
她半蹲着，见温淼脸上好几个地方都缠了纱布，焦急道：“三水，你怎么样了？让妈妈看看……”
“妈妈，我嘴巴好疼，头也疼。”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肿了，声音瓮声瓮气。
温礼不安地绞着手指，提醒道：“医生说温淼额头上的伤口需要缝针……”
“缝针？！”宫文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怒道，“你是什么回事？叫你接他放学，你倒好，把人接到医院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当姐姐的？竟然让他一个人过马路，你是想害死他啊！”
温礼轻声反驳：“我有牵着他，但是他挣脱了。”
“他才5岁他知道什么？”宫文秀怒气直冲脑门，泄愤一般在她手臂上重重地拧了一把，恶狠狠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温礼倒吸了口气，手臂一阵钻心的痛，疼得她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李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没见过这么野蛮的女人，等她缓过来，连忙将温礼拉至身后，冷冷地说：“你干什么？我女儿都说了，是你儿子自己挣脱的？”
女儿？
宫文秀气焰消了大半，审视般打量着李蓉。她早些年见过温礼妈妈的照片，甚至还嫉妒过她的美貌。
想到这，宫文秀心里交织着怒意和妒火，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在这？是你撞了温淼？”
饶是李蓉脾气再好，这会儿听见她这句话，也有点想骂人。
“是我撞的。”一直跟在身后没说话的年轻男人，终于找着机会开口，“你是小孩妈妈？你这个家长怎么回事？孩子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吵架？赶紧去交费，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你嚷嚷什么？你撞了人就是这个态度？我跟你说，我要报警，我儿子检查的所有费用，你必须承担！”
“你家小孩横冲直撞，就没有责任吗？要报警是吧？我来报，看警察怎么说！”
两人的声音越说越大，走廊里来往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眼看着要吵起来，被路过的护士打断：“这里是医院，要吵架去外面吵。”
宫文秀憋着一股气，胸口上下起伏着，她带着恨意的目光逐渐扫过在场的三人，抱起温淼转身往缴费机的方向走。
年轻男人也跟了上去。
温礼垂下眼睫，情绪仍然处于高度紧张中，她迈腿，想跟上，但转念一想，又作罢。
李蓉叹口气，揽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却听她嘶的一声，眉毛都拧在一起，这才记起来——她的手臂被那个女人拧了一下。
“我看下。”
“嗯。”温礼顺从地点头。
李蓉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慢慢撸起她的袖子，女生白皙的皮肤赫然出现一片青紫。
“那女人下手也太重了！”李蓉又气又心疼，低声问，“她平时在家，就是这么对你的？”
温礼抱着温淼的书包，双指紧紧陷进去，摇头说：“没有，她很少管我，平时顶多会骂两句，今天是个意外。”
“你爸就这么纵容她？”
温礼嘴角轻扯着，笑容有些苦涩：“我爸一年才回来几天？他想管也管不着。”
“你怎么从来没跟妈妈说过？”
“她对我怎样，我不在乎。”
李蓉沉默，心里五味陈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急诊室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喊声，全都糅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头顶的灯光白的晃眼。
“妈妈，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温礼突然开口。
李蓉顿了下，准备好的腹稿在这一刻却忘得一干二净，笑着说：“来看看你。”
温礼的声音很冷静：“是不是出国的事情定下来了？”
“嗯，定了。”李蓉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女孩的手白皙纤长，很漂亮，也很陌生，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一眨眼，那个会哭会撒娇的糯米团子，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她，竟然错过了那么多年。
“木子，你想不想跟妈妈一起出国？”
温礼还沉浸在要与她分别的悲伤里，乍然听见这句话，没反应过来。
李蓉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我想带你出国。”
“可是上次……”温礼咬着唇，看上去并没有很高兴，“上次在青垣，外婆说过这个话，当时您还没有这个想法。”
“你怎么知道妈妈没有这个想法？”李蓉笑了，“那天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就推门进来了，是不是？”
“……”
温礼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出国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你现在是关键时期，我担心换环境会对你的成绩造成影响，所以才犹豫不决。”
“那您怎么突然决定了？”
“这些年，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以为你爸能照顾好你，可他没做到，我跟他离婚，不后悔，但我后悔没把你带在身边。”
温礼心口温热，眼睛忍不住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把泪意憋了回去。
“木子，你愿不愿意？”
温礼表情僵住，蓦地从刚刚的情绪里抽离，许多杂乱的念头纷纷涌上心头，压着她的心脏，沉重得有些难受。
“我……我，我想考虑一下。”
李蓉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安慰着：“办理出国手续没那么快，你好好想一想。”
温礼点头，低着看向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
李蓉起身，拎起包，说：“这里你别管了，我们先去吃饭。”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九点。
李蓉去结账，温礼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转绿，斑马线上，行人穿梭，来去匆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掏出来，是蒋让发来的消息。
蒋让：你在哪？
蒋让：我们谈谈？
温礼握着手机，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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