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后，安菲尔告诉佳娜，他们到了。
下了火车还要坐马车。车站人好多，佳娜穿得那么光鲜亮丽，脸蛋也美，许多人朝她投来目光，他们脱下帽子冲修打招呼：“早啊，公爵大人。”
“早啊。”修也一一回应他们，态度亲和。
他是血族，里热的太阳又那么耀眼，可他喜欢。那柄黑伞又被打了起来，佳娜跟在身边，有些畏缩。修苦笑一下，手一扬，一顶女士遮阳帽便凭空出现。
我需要一顶帽子，我需要一顶帽子，一顶帽子……佳娜正这样焦急地想着，一顶帽子便真应念出现在了眼前，佳娜先是一怔，随后惊讶地抬起头，修正微笑着注视她。
那可真是一顶漂亮的帽子，有漂亮的丝带，还有可爱的红色小花。佳娜声音小小地说了一句谢谢，接过帽子带上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修是已经发现她罪恶红发的秘密了吗？
她仰头朝修看去，修却没有继续看她了，佳娜只能看见他雪白的脖子和线条干净的下颌，但他仿佛总有感应一般，很快便低下头来，一张典雅俊美的脸就算仰视的视角也一样好看。
可他浑然不知，问：“怎么了？是饿了吗？”
不饿呀，火车上不是吃过早饭了吗？
佳娜摇了摇头，转回了目光。
他总是问她饿不饿，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其实佳娜刚才注意到，他的皮肤看起来好薄呀，似乎一戳便破。
他们走出车站，坐上了马车，修吩咐说去里热广场。
佳娜听从安排，坐在车里，将帽沿往下拉了一拉。修看着她的动作。
面包铺、蛋糕店、糖果店甚至还有冰激凌，佳娜第一次吃到冰激凌，冰冰凉凉却又甜甜的，修每走进一家店，就要打包带走全部的特色，可佳娜真的吃不下了，于是修又带她去了服装店、饰品店、玩偶店，最后去了书店。他们抱着大包小包回到马车上时，每个人都出了一身热汗。
里热的阳光明亮而温暖，不似都卡，总是多雨多雾，几乎见不到太阳。佳娜刚才走在街上，看见大家都穿得十分清凉，有些活泼的小女孩甚至只穿一件里裙，露出胳膊来，快乐地在街道奔跑。修为佳娜准备的多层蓬裙，便显得厚重了些。
“抱歉，”修道歉，“只想着要为佳娜做最漂亮的衣服，上面要有很多小花，却忘了考虑清凉度，回去就让裁缝重做。”
佳娜摇摇头，搂了搂身边的礼盒，那里装着修刚才替她买的裙子。
修笑起来，也摇摇头，说：“衣服，还是要定制裁做的好。”
佳娜也微微地笑了。
回到里热，他看起来活力了不少。
“是在下失职，没能迎接老爷。”马车还未停下，一位仆人模样的长者便已等候在了古堡门外，他的声音空远辽阔，远远地便能听到。修替佳娜介绍：“他就是古德里安，灰发灰脸，无心无血，是亡灵族。”
修替佳娜撩起窗帘，佳娜便透过车窗，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她第一次见亡灵族。
“他就快要一万岁了。”修突然凑到她耳边说到。
佳娜惊奇地瞪大了眼。她转过脸来，修的脸离她很近。
修有些顽皮地一笑，他今天似乎有些兴奋。初见的苍老感不复存在，倒像个少年，他说：“其实我也上千岁了。”
这点佳娜倒不惊奇，血族不死之身，大多活上千年。
佳娜确实不识字，也缺乏一些常识，但她有安德鲁爷爷讲故事给她听，安德鲁爷爷说他以前待在王都卖面包时，见过很多大人物、知道很多事，血族、精灵族甚至龙族血脉，他都见过，但他最吹嘘的，还是他见过的一位人类，伟大的迪安·坎贝尔，皇家圣骑士团的团长。
马车停下，古德里安恭候了修与佳娜，他唤佳娜为小姐，佳娜有些不适应。
修说：“叫她佳娜小姐吧。”
古德里安立刻恭恭敬敬地改口：“佳娜小姐。”
佳娜还是有些腼腆，微微地朝他笑了一下，那骨子里的涵养，其实很有所谓的贵族风范。古德里安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深夜，佳娜和安菲尔已经熟睡，古德里安举着烛台来到了修的书房。
“老爷。”
古德里安毕恭毕敬地唤。每次他这样唤自己，修都有些哭笑不得。在修的观念里，活了快近万年的古德里安其实比他尊贵更多，毕竟活过了如此悠长岁月的他，不知是看了多少次风雨吹摇与太阳升平，而这些，恰恰才是最为珍贵。
“古德里安，你可以试试改口叫我修。”修低着头，正在桌前写信，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意，却是再也难掩虚弱。佳娜没有看出来，但古德里安知道，修白日里的欢快，不过是想掩饰自己身体的巨额透支。
古德里安奉已故科赫家主之命，服侍修终生，三百岁，五百岁，一千岁，一直以来，修其实并不是个多么爱笑的人，作为贵族，表面的客气笑容会有，但那发自内心的温柔，修之前其实都是没有的。
他们可是血族啊，连血液都是冰冷的。
古德里安也不明白修突然的柔情是从何而来，记忆中，就是从那么某一天开始，修便突然变了。奇怪的是，古德里安作为亡灵，无心的他不会遗忘，一万年间所有大小的事他都记得清楚，可就是修转变这件事，他却记不得了开端。
“好的，老爷。”古德里安将蜡烛放到壁台，回应到。
现在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灯，但古德里安还是喜欢蜡烛。修听了他的回答，只无奈笑笑，摇了摇头。
古德里安站在一旁等待。修写完，装进信封，吩咐到：“送到极寒北地帕尔白古堡地下室，瑟西亚·帕尔白。”
“是。”古德里安接过信，郑重收好。接着，他也拿出一封信，递给修，说：“老爷，是唐少爷的信。”
“你这样，仿佛我是他父亲。”
“抱歉——”古德里安顿了很久，“老爷。”
你是真是犟啊。
修用银刀挑开金色皇冠的火漆，抽出信纸，阅读起来。古德里安注意到，修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老爷？”
“古德里安，你准备一下，明天和我一起去圣心洛都，记得叫上卡梅尔牧师。”
“是，老爷，我这就去。”
古德里安鞠躬离去，可走至门边，他还是忍不住回身，单手捂心，鞠躬致歉，然后问了一直想问的事：“老爷，恕在下冒昧……真是佳娜小姐的母亲杀死了夫人吗？”
修抬眸看向古德里安，他知道古德里安向来不会多嘴问事。
“你认为呢，古德里安？你很喜爱我的母亲，丽雅·罗德赫斯特，是不是？”
“她是位尊贵的夫人。我奉家主之命，本该奉献一切保护她、守护她，这当然也包括她的孩子，也就是您。可我却一再失职，谁也没能保护。”古德里安垂着头，那张看得出年岁的幽深脸上，全是自责。
修沉默了片刻，随后熄灭了电灯，吹熄了蜡烛。巨大的落地窗外，一轮银月浩大。修来到窗前，久久凝视着窗外，似乎在那树下的月影里，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他其实也很想她。
“不是你的错，古德里安，我的病痛和你没有关系，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但是古德里安——”修回身看他，一双红眸在月光下如猩红的灯，“你是亡灵，你的灵魂特殊，有些事你努力去想，其实是能够想起来的，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了起来，古德里安，无论如何请你相信……”
“佳娜不是坏人，你不要怪她。”
古德里安一怔，有什么远古的记忆突然重击了他，可他却记不清了。画面虚幻闪过，是一个……号啕大哭的小男孩？
古德里安愣了片刻，意识到失礼，再次弯腰致歉，倒退出了书房。
///
翌日，佳娜从柔软的床铺醒来，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到了她的脸上。鸟儿正在枝头歌唱，鲜花就开在树下。佳娜只要偏一偏头望望窗外，就是一片童话美好。
佳娜静静地躺在床上望了一会儿，等听到安菲尔的脚步，这才起了床来。
她迅速穿好衣服，盘好了头发，她知道安菲尔就等在门外，她的听力似乎很好，佳娜只要轻轻地说一声“进来吧”，安菲尔便会小心地推门而入，手里拎着装热水的银壶。在火车上时，她便是这样。
佳娜洗漱完，安菲尔便告诉佳娜，主人出远门了，这几天古堡里便只有佳娜和她，主人吩咐了她，“记得带佳娜去里热逛逛”。安菲尔报告完毕，便询问佳娜需要在哪里就餐，卧房还是餐厅。
佳娜还想听窗外的鸟儿唱歌，便说：“就在这里吧。安菲尔吃早饭了吗？”
“回小姐，你们吃完后，我们再吃。”很明显的主仆之分。佳娜盯着她，其实刚才就很惊讶。安菲尔虽然蒙着眼，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一下红了脸，解释到：“我……我只要……只要在古堡，就……就没……没那么结巴了。”
诶，一害羞，又结巴了。
佳娜比她小，却觉得她很可爱。佳娜走上前，轻轻拉拉她的衣袖，以示安慰，说：“我们一起吃吧。”
“那不行！”安菲尔连忙摆手，又激动起来。
佳娜笑起来，可她想和安菲尔一起吃早饭，她从没和小伙伴一起吃过早饭，因为他们都怕她的红头发，可安菲尔看不见她的红头发。
“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小……小姐这是……是在请求她？
安菲尔犯了难，摆动的双手僵在了空中，手指蜷起。
“快去吧，我想吃巧克力蛋糕。”佳娜直接下了命令，她知道安菲尔最需要明确的指示。
“是！”
金色的阳光下，两位少女围坐在玻璃窗下的圆桌旁，日光细碎，粼粼耀眼。佳娜面朝太阳，扬起了那张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更不可恶的脸，金粉般的阳光洒在她暗红色的发上，佳娜突然有一瞬觉得，她的红发，是不是也没那么惹人讨厌？
它不会咬人，也不会下毒。
可……佳娜还是没有勇气解开发髻，哪怕安菲尔什么也看不见。
2024.12.3
明天又要疯狂地改。
2024.12.4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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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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