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贺卿生趁着应去劫睡着,飘在他床前。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美人蹙眉,似在遭受梦魇的折磨。
一缕如霜月光落在应去劫纤长的睫毛上,衬得他五官愈发精致无双。熟睡中的人,身上完全没了平素温和疏理的气息,显得柔软而无害。
贺卿生凝视片刻,默默承认,长得好看的男人确实有资本在她这获得些罪状豁免权。
比如此时,她对应去劫还没松口的不悦消散了许多。
她的态度,已经从想掐死应去劫,转变成频繁捏他的鼻子,为他本就不好的睡眠雪上加霜了。
月华如练,白衣女鬼裙角染血,不加掩饰的恶意展露无遗,而床上的人一无所知,只剩眉心蹙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显示着他些许的不满。
房间中,红黑煞气霸道地占据着屋中的每寸空间,以至于贺卿生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窗纸破了个小洞。
小洞从外伸进来一截圆形木管,接着,细细袅袅的青烟在空气中盘旋扭动,弥漫整个房间。
贺卿生望着这古装剧中的常见套路,久违地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她自从五百年前身穿到修真界十二垣,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科学:喜欢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体修、强制自己灵剑拜堂的剑修、懒得出奇却每天坚持叠满防御甲的符修……见识到阴损的杀人手段,没有几千也有上百种,一个赛一个的阴毒狠辣。
现下这种袅袅迷烟,简单到显露出几分可爱。
她倒不担心迷烟有毒,应去劫学医多年,要是被这点毒给弄死了,她也没有出手干涉的必要。
贺卿生收敛气息,缩回玉佩,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窗户的迷烟管被抽走,一截圆木局促地穿过小洞。在落地的瞬间,轻巧地变成了一个矮胖的木偶小人,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跑。
床铺不算高,小木偶人够了几下都差点距离,最终还是在贺卿生无形的帮助下爬上了床沿。
贺卿生:小蠢东西还挺可爱。
下一秒,只见贺卿生口中可爱的小蠢东西,从圆滚的木制身体中,抽出了一把卷曲软刀,一点前摇没有,径直往应去劫心脏位置扎。
贺卿生本来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想看看这个小木偶会不会也被弹飞。
结果软刀尖没入皮肉,眼见着应去劫就要归西了,那层屏障也没有丝毫动静。
贺卿生一把拂开小木偶,软刀一歪倒在应去劫身上,他被刺入的那块血肉又被歪倒的软刀挑出了一道划痕,血水在他胸口白衫上晕染开来。
贺卿生无语:合着只防她一个啊。
那小木偶被打落,在地上滚了一圈,黑色圆豆眼恶狠狠瞪了眼床上的应去劫,立马转身逃离。
只此一眼,贺卿生便发现这个小木偶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一闪身,顺着小木偶逃跑的路线追了上去。
手掌大小的木制品跑得倒快,像是现代社会商场中常见的工艺小玩具。不知道是不是死前走马灯没跑完的缘故,她最近总是想起她穿越前的那二十年。
难得怀念,她倒没直接烧了这木偶。
直到这个小木偶,停在了一处富丽的府邸前。
知县府。
凡人居所常贴门神像,以求庇佑,寻常鬼怪精魄进不得屋。尤其人间官宦府邸、帝王居所大都有国运紫气庇护,更是邪祟难进。
眼下的府邸紫气萦绕、恢宏气派,矮胖的小木偶人大摇大摆地翻过了红墙,俨然一副回家的架势,哪里有半分被阻碍的模样。
贺卿生也相当光明正大的从正门飘了进去。
她昨天进出王娘子和孙老妇家也未受到半分阻挠。
贺卿生原先只当是普通民众生死存亡之时,求神无用后信仰消亡,现下看来或许是另有隐情。
小木偶径直往正厅去,贺卿生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小木偶身上。
“小幺回来了?”
小木偶被人一下从地上提溜到了手上,踉跄了一下坐在了对方手上。
而后顺势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手心。
对方眉目弯弯,唇角是一种标准到刻板的微笑。每一根发丝和睫毛都精巧且——固定。
因为,那是一个等人高的木刻人,她露在宽大衣袖外的手指关节数量众多、十分灵动。不难想象,她浑身上下会有几千乃至上万的关节,在无时无刻地精密运转,以支撑她流畅优雅的行动。
贺卿生注意到,木刻人连十指指纹都各有不同,其精巧细致程度,足以见制造出她的人付出了怎样惊人的耐心和心血。
如果不是那微黄的树木质感,她看起来完全像是位矜贵优雅、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
这样一看,圆头圆脑、结构简单的小木偶人,简直就是用粗糙边角料随意雕出的“失败品”,毫无心血可言。
红黑细丝悄无声息缠上了木刻人的脚踝。
贺卿生没有在木刻人身上察觉到任何生灵邪祟的气息。
难以想象,凡人竟然能如此精巧造物。
可惜,连那呆头呆脑的小木偶人隐隐之中似乎都生出了几分神智。
木刻美人却空有神韵。
但是显然她更方便贺卿生附身。
贺卿生果断从小木偶身上挪到木刻人体中,观察木刻人视角的行动。
精巧的木刻人于窗边款款落座,白玉棋盘中黑白子对立僵持,不是死局,却无一子破局。
她玉指纤纤,保持着执棋的动作。
贺卿生等她半晌也不见动作,才恍然想到美人无神,怎么能解棋局呢。
竹影斑驳,明月渐渐沉西。
小木偶动了动,爬上了棋盘。它没有手指,只有三个木棍拼成的简易抓手,抓了半天也没抓住一颗白棋。
最后推着角落的一颗白子绕来绕去,眼见着能落在解局之处,下一秒被木刻人捏住脑袋,拎出了棋局。
“不要乱动,小幺。”
木刻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小木偶人却一下耷拉了脑袋。
贺卿生居然能从它那单一的黑豆眼里,看出沮丧的情绪,真是见鬼。
不对,她自己就是鬼来着。
眼见着木刻人又要坐回原位,扮演她的美人画卷。
贺卿生不想打草惊蛇,果断强征了小木偶的身体。
算了,丑就丑点吧,好歹没啥固定程序。
贺卿生借着小木偶在府邸窜了几处,竟然还真让她有了些发现------那个叫古良弼的知县竟然回来了。
贪官良心发现?
鬼才相信他能良心发现。
不对,鬼也不信。
贺卿生火速挪至了墙角,鬼鬼祟祟地蹲在角落偷听。
可惜他俩的对话基本结束了,贺卿生只隐隐听到了句“姓应的黑心医师”,还有“明先生救我”的哭嚎。
贺卿生暗中思忖,古良弼居然还有怪罪应去劫的意思,他又叫那个什么明先生出主意。
那么今晚叫小木偶去刺杀应去劫的,不是古良弼,便是这什么明先生。
古良弼她见过,是凡人。
这明先生身上指定有点邪门。
她去吞了这两人,应该还可以恢复一些实力。
要知道她吞掉肥遗、鱄鱼也只涨了一点戾气,散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干更多事。
照这个速度,别说复仇,她连修真界的灵界都过不去。
贺卿生跃跃欲试,她还没吞噬过活人呢。
有点好奇。
她控制着小木偶飞身上瓦,掏出了木偶腹中卷曲的软刀。
她刚揭开瓦片,想借着跳跃而下的力直接给古良弼一刀,然后麻利地干掉明先生。
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提溜住了光洁的脑壳。
“你要干什么?”应去劫按着她藏在了一处屋檐交接的四角处,盯着她手中的软刀质问道。
贺卿生见他身上染血的衣袍都没来得及换,一看就是跟在她们后面追过来的。
自己现下拿着的刀还没擦,简直像是行凶后心虚逃窜的凶手。
贺卿生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这样的误解,认真道:“不是我干的,我动手不用等你睡着。”
应去劫额角抽了抽:“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对啊。”贺卿生认同地点了点头:“要不是我善良且乐于助人你就无了。”
“行,多谢你。那你在这干什么?”应去劫道谢质问一气呵成,大有一副她不说清楚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在这杀人啊。”贺卿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应去劫还管上她了是怎么回事。
“古良弼贪污自有上官大人惩戒,你在这凑什么热闹?”应去劫将小木偶拿捏在手中,贺卿生感觉他要拿捏的不是小木偶而是她。
“管你什么事?”
应去劫点了点她的脑袋:“古良弼再作恶多端,那账房明先生却是最普通的凡人。你本就戾气缠身,再造杀孽是真不想入轮回了?”
贺卿生沉默了,应去劫要是凶一点,或者说什么她坏事做尽不可救药之类的话,她还能适应一点。
可是对方语气,活像管着她唠叨的长辈亲友,她不是很想反驳。
房门开合声在深夜显得极为突兀,是古良弼同明先生出来了。
那明先生是个清秀孱弱的年轻人,背影看着像一棵劲瘦的青竹,却没有青竹那种生机,一派死气。
他敏锐地回身看了眼房顶,无机质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诡异的银光。
应去劫捏着小木偶往下一躲,等人离开这处院落才松了口气。
贺卿生嘲讽道:“那账房明先生邪气四溢的,最普通的凡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