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他。”
应去劫坦然:“我是真最普通的凡人。”
言下之意,跟不上。
贺卿生:“那你还不放手?”
应去劫:……
他一松手,矮胖的小木偶人往西南方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刚要运气跟上,一道残影折返回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贺卿生:“快跑!”
应去劫:?
疑惑归疑惑,应去劫转身就跑。
他看到小木偶身后,红黑煞气和暗绿色光芒凶狠地缠做一团,互相撕咬、啃噬。
应去劫再不想蹚浑水也别无他法。
只庆幸还好自己从前学习轻功时,未曾倦怠半分。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知县府的围墙近在咫尺。
然而,他看到了那层青绿发黑的屏障。
应去劫呼吸一窒,胸腔中心脏砰砰作响。
“直接过。”贺卿生命令道。
缠斗中的红黑煞气,分了一支笼住应去劫全身,他冻得一激灵,如坠冰窖。
但此时顾不得其他。
他带着小木偶翻出知县府围墙。
王娘子家和他订的客栈是不能回了,应去劫决定直接连夜走。
谁知刚出府,他便在小巷口被堵住了去路。
“应医师,上官大人有请。”是上官定安身边的影卫。
“马车上有高阶隐匿符,上去。”贺卿生借着小木偶戳了戳他。
应去劫看了眼怀中的小木偶,登上了马车。
车中,上官定安一袭夜行黑衣,对应去劫坦然道:“明人不说暗话,应医师夜探知县府,想必也是有所怀疑吧。”
应去劫很想说其实并没有。
他只是差点莫名其妙被捅死,担心女鬼凶性大发,趁夜杀人。
但对方并没有给他机会。
“应医师,这位是齐绾,国师严行一的亲传弟子。我和齐绾怀疑即墨知县府中有人使用邪术,招致即墨镇大旱三年。原欲趁今夜古良弼措手不及之时,探查知县府,怎知应医师侠肝义胆,竟然先我们一步来了知县府。”
上官定安冲他郑重行了一礼:“在下恳请应医师出手相助,救即墨余下的两万民众免遭疾苦。”
“国师徒弟?”
贺卿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木偶中飘了出来,十分嚣张的在齐绾面前晃来晃去。
应去劫盯着她的动作,贺卿生浑身上下明晃晃写着“什么国师徒弟,不过如此”几个大字。
而齐绾浑然不觉,视线穿过女鬼全落在应去劫身上。
她们很在意他会不会松口,答应上官定安出手相助。
应去劫想,要真想知道知县府里有什么,除了问身边这个女鬼,别无他法。
女鬼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凑近他耳边。
“想知道知县府发生了什么事?”
应去劫点了点头。
贺卿生:“求我啊。”
应去劫:“求求你了。”
上官定安和齐绾本来还在一人一句,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地劝说,突然被应去劫这前后不搭的一句话给梗住了。
他俩以为应去劫在进行什么神秘仪式,立马噤声,满脸期待、鼓励地看着应去劫。
车厢陷入了漫长的寂静之中。
应去劫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顺,根本没注意另外两人听不到这对话。他面色染上薄红,索性破罐子破摔,又从牙缝里挤出句:“知县府发生了什么?求你了。”
应去劫感觉师父临终前的嘱托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现在明明是出手救人,怎么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尴尬。
即墨镇的事,他掺和了一个药方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现在看来,一时还脱身不得。
贺卿生笑道:“应医师笑起来尤为好看,求我怎么能是这幅为难的表情呢?不行便算了,我可不忍心美人为难。”
应去劫愣了下,转而唇瓣微弯,由浅及深,桃花眼潋滟含情,刹那,万千姝色融于眼角。
好乖啊。
贺卿生脑海中蓦然浮现了这三个字。
她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刚好注意到看着应去劫笑容呆若木鸡的上官定安两人。
贺卿生下意识挡在他们中间,可又忽然意识到那两个呆瓜凡人看不到她。
贺卿生冷声:“好了,别笑了。”
应去劫被她的突然变脸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敛下笑容,轻咳了一声:“说正事吧。”
贺卿生:“知县的那个账房明先生不是人,木妖,这块地方出现的怪事八成和他有关。”
应去劫将贺卿生看到的事转述给上官定安和齐绾。
“你跟他们说木妖畏火,今夜子时阴气最重,以火符术法除之,事半功倍。他们车上都用得了如此高阶的隐匿符,想必拿出些普通的火符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卿生上车就注意到了马车中贴的高阶隐匿符。凡间灵气稀薄,修士寥寥,倒还是有造诣高深之人。
她记得师父说过,凡间修士自称道士,常用符箓,以除恶行善、积累功德为修行之道,功德大圆满之人方可飞升。
和十二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氛围,简直天差地别。
贺卿生忽地想到,若是遇到凡间强者,怕不是会把她当邪物,顺手给收了。
她现在调动不了灵气,只剩几张灵符。控制煞气又需要吞噬大量的邪物,时常吞得没有耗得快,现下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和生前相比在哪个阶段。
她得找机会试试自己的底。
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对,免得出师未捷身又死。
那个叫齐绾的女子,说是国师亲传弟子,可是连视鬼辨灵都不行,想来也就这所谓的肃朝国师,可能能会有几分本事。
管他呢,有几分本事都得为她所用。
贺卿生缩回小木偶身体,去戳木偶空心处那一小团光点。
小光点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掉小光点。
像是在哭。
贺卿生:……
刚拿刀杀人那股狠劲呢?出息。
贺卿生这边逗着小光点的功夫,那边的三人已经商量好了计划。
上官定安和齐绾去准备降妖需要的符纸,应去劫将小木偶托在手中提出要下车。
上官定安劝到:“应医师此时离开,恐有危险,不如同我们一起回去。应医师出手相助,上官必不能让医师陷于危险境地。”
应去劫摇了摇头:“无碍,有些事要处理。”
齐绾拽了下上官定安,上官定安扶额笑了下:“也是,医师非常人,是我多虑,今夜子时见。”
车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两边是白墙黛瓦、错落有致的屋舍,应去劫走进小巷,黑暗一步一步淹没了他。
“为何要在子时除木妖?畏火邪物,不应在正午以阳火除之吗?木妖为什么会和旱灾有关?”
小木偶被捏住身体摇了摇,贺卿生飘了出来。
“应医师,你这是扰人清梦。”
应去劫惊讶:“鬼还用睡觉?”
贺卿生:“嘻嘻,不用。”
应去劫点了点小木偶的脑袋:“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你不说你是医师不是道士吗?医师不救人改换行当了?”贺卿生注视着后面跟来的一截藤蔓,突然觉得想拿医师当饵还真是麻烦。
应去劫的眉毛又微微蹙起:“别打岔。你是不是在知县府还看到了别的东西?那东西比木妖更强,所以你支开我们要单独去对付那东西。”
他眉头微蹙的弧度很好看,但是贺卿生看了会,自觉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弧度。
聪明人猜得太准,偶尔也不是很讨喜。
贺卿生果断承认:“是啊。应医师年纪轻轻老皱眉毛,小心长皱纹啊。毕竟我现在年华永驻,不希望你变丑了摧残来我的眼睛。”
应去劫已经逐渐免疫了贺卿生的胡言乱语,在听到“是”的时候,就开始在脑海中翻找自己看过的书籍古记。
书中大多奇珍异事有记录而无实例。他不确定自己若见到知县府的东西,是否能快速辨识出,是否能帮上忙。
如果不是他追问,贺卿生就打算支开他们,独自一鬼去对付更加危险的邪物。
贺卿生作为一个女鬼,虽然满嘴胡话,但是行事种种,皆是大义。
应去劫深觉,自己也不应被师父的遗言所困,畏首畏尾,不得坦荡。
“你能打得过那东西吗?”
“当然。”
贺卿生看着应去劫赞许的目光有些不解,但是她若连一个凡间妖物都对付不了的话,她也不用回十二垣报仇了,魂魄原地解散算了。
所以她回答得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应去劫的目光更赞许了。
贺卿生:?
应去劫:“我从上官大人那里拿了些符纸,我和你一起去。”
女鬼本就只剩魂魄,若打不过那东西魂飞魄散了怕是都没人知道。他一同去,总归是能帮上忙的。
贺卿生刚想拒绝,突然语气幽幽:“咱可能不用去了。”
应去劫感觉不妙,下意识回头。
只见铺天盖地的藤蔓,在他身后编制成一张梗结密集的网,呼啸而来。
他果断甩出一张火符,全然不顾身后剧烈的爆炸声和骤然升腾的万丈烈焰,拔腿就跑。
“跑!往镇西河边跑!”
身后大火中,一双干枯的手拨开烧焦的藤蔓,一个怪物不急不忙地走了出来。他一半身体高挑,是赫然是明先生的模样,另一半身体娇小许多,俨然一副少女姿态。
而青年和少女,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中间被扭曲蜿蜒地嵌合在一起,像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缝合的恶作剧造物。
“啊,这幅身体用不了了呢。”怪物的声音清灵悦耳,却带着几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剥掉了衣摆被烧焦的另一半身体,无所谓地将半具青年壳丢在地上,望着应去劫逃离的方向,勾起唇角:“镇西,自寻死路。”
贺卿生眼中倒映着炸开的无尽火光。
扶摇宗灭的那天,也有这样一场浩大的、毁天灭地的火。
热浪翻腾,她血液沸腾,提着小师妹的无定剑,杀了第一批烧杀抢掠的真元宗弟子,而后踏上了长达五十年的流亡之路。
五十年间,或前或后,或早或晚,她陆陆续续杀完了真元宗的内门弟子。
直到在北垣,和真元宗长老一战,用六十七条长老命,才堪堪缓和了些许这场在她血液中烧了整整五十年的大火。
但梁邱暨还活着,这些长老命远远不够。
而此刻,她灵魂深处又再次翻涌而上难止的燥热渴意。
应去劫察觉到手腕上的红镯,温度正不断升高发烫,他轻轻摇了下手中的小木偶:
“冷静,即墨房屋黄泥筑造,多封闭,木材很少,火烧不大。此处偏僻无人居住,木妖的目标是追我们,离得较远的普通百姓不会有事的。”
风声呼啸,他的声音柔和却坚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贺卿生猛地回神,压制住烦乱的记忆,集中注意力,继续对付身后穷追不舍的藤蔓。
应去劫感觉到红镯的温度逐渐平稳,在初秋拂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身边,红黑煞气往后倾泻,绞杀着狰狞蠕动的藤蔓,应去劫带着这长长的拖尾,赶到了河边。
他刚靠近河岸,就被当前可怖的景象震撼到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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