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想

热。

被无处可逃的闷热包裹着全身,叶弃汝的汗水沿着脊背往下淌,在粗糙的麻布衣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叶弃汝眯着眼,视线有些模糊。头顶那轮白日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眼前是一片稀疏发黄的稻子,稻穗干瘪,在热风中稀稀拉拉地晃动。

远处是连绵的土黄色山丘,植被稀疏,更远处,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散落着,看着了无生气。

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脑海中最后清晰的记忆,是试验田里那比人还高的稻株,郁郁葱葱,穗子饱满得垂下了头。

自己穿着白大褂,拿着记录本,穿行在那一大片令人心安的绿色之中,阳光透过稻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真的能在禾下乘凉。

那是她和老师,还有无数同行奋斗半生的梦想。

“禾下乘凉……”叶弃汝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同样名叫叶弃汝的古代农家女。

父母早逝,跟着兄嫂过活,性子怯懦。几天前被嫂子故意在夜间打发去河边洗衣,失足落水,再醒来的,内里就换了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的灵魂。

“小妹!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挑水!” 粗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听见嫂子的呼喊,叶弃汝回神,弯腰提起脚边沉重的木桶。木桶的边缘粗糙,磨得她掌心发红。

叶弃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向田边那条快要见底的小河。河床裸露着,泥土干裂开口子。

她小心翼翼地踩下去,舀起浑浊的河水,装满两桶,然后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担在肩上。

重量猛地压下,这具身体显然还不习惯这样的重活,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肩头被压得生疼,她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将水挑到田里,再一瓢一瓢仔细地浇在稻禾根部。

挑水的动作是生疏的,浇水的动作却算不上慢,闲暇之余眼神亦锐利地扫过每一株稻子。

“分蘖不足……植株间距过大……叶片枯黄,明显缺肥,怕是还有虫害……”叶弃汝心里飞速地判断着,“这品种,这种植方式,亩产怕是连一百五十斤都不到。”

一百五十斤。

这个数字让她心头一阵刺痛。

在她来的那个时代,超级杂交稻的亩产早已突破两千斤。眼前的景象,对于将一生奉献给农业增产的她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看什么看?再看它也变不出米来!”嫂子王氏叉着腰站在田埂上,晒得黑红的脸上满是刻薄,“磨磨蹭蹭的,这一上午才浇了多少?赶紧的!浇完了这块田,后山那块豆子地也得去看看!别以为落了次水就金贵了,你可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姐郡主!”

叶弃汝没应声,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汗水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这就是自己目前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劳作,换取着微薄到可怜的收成,看天吃饭,也看兄嫂的脸色吃饭。

曾经的理想,那个在金灿灿的、比人头还高的稻穗下乘凉的梦想,在这个落后的时空里,显得如此遥远。

叶弃汝浇完水,肩膀因不断挑水正火辣辣地疼。回去的路上,经过村里其他人家田地,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更糟。

村民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对于这显而易见的低产,他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认命了。

可叶弃汝觉得自己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她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实,这不是在设备完善的现代。

但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她老师的谆谆教诲,

又再次浮现在眼前。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配着一小碟咸菜和几个干瘪的杂粮饼子。饭桌上,兄长大口吃着,嫂子一边喂着年幼的侄子。

一边絮叨着家里的窘迫,米缸快要见底,盐也快没了,言语间眼神不时瞟向叶弃汝,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个吃白饭的。

叶弃汝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欲与王氏起争执。默默地喝着自己那碗粥,味同嚼蜡。

饭后,她回到自己那间狭窄得仅能放下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小破柜子的房间,月光清冷地从窗口洒进来。

她躺在那硬邦邦的床上,毫无睡意。

“老师……”叶弃汝望着被烟熏得发黑的屋顶横梁,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位为农业奉献一生的老者。

他身着浅色的细格纹衬衫,下身的黑色长裤被卷至膝盖上方,上面还有好一些泥点子。在试验田边,小心翼翼地抚过已经抽芽的麦穗,满怀憧憬地对她说:“小汝啊,总有一天,我们要让所有人都能在禾下乘凉。”

这个梦想不仅仅是浪漫的想象,更是粮食充足、天下富足的象征。

从发生□□饿死数百上千万人,到世界最大的粮食生产国之一。除了她老师,亦有无数先后辈的付出。

叶弃汝猛地坐起身。

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老天让她带着现世的记忆和知识来到这里,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无动于衷。

禾下乘凉的梦,在这里,或许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既然在这个时代无人能做先驱者,她就做那个火种!

没有实验室,没有精密的仪器,没有现代化的育种手段,但她有脑子,有双手,有扎根在灵魂深处的信念。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叶弃汝就起来了。她破天荒地没有等王氏催促,主动做好了早饭,然后趁着兄嫂还没下田,在屋后靠近山脚的那片荒地上转悠起来。

这片地不大,碎石多,土质看起来也十分贫瘠,长着些顽强的杂草。但好在向阳,靠近一条细细的山泉水沟,取水相对方便。

最关键的是,它不属于兄嫂精心打理的“正经”田地,是块无主的荒地。就算自己动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对——前提是,不占用她干“正事”的时间精力。

“就这里了。”叶弃汝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尖捻开。土质偏沙,有机质含量极低。

大业还未起步,第一个问题来了——开辟试验田,改良土壤。

说干就干。

叶弃汝找来了破旧的锄头,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石和杂草。

这活计并不轻松,尽管这具身体平日里也没少做农活,没一会儿,手心也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钻心地疼。

她麻利地撕下布条缠住手掌,继续干。

兄长叶大郎看到她屋后的动静,过来瞅了一眼,皱皱眉:“瞎折腾啥?那破地能长出个啥?”

叶弃汝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清亮:“哥,我就试试,种点东西,不费家里种子。”

叶大郎是个憨实汉子,见妹妹这几日落水后似乎比以前活泛了些,虽然觉得她瞎忙活,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嘟囔了一句“别误了正事”就走了。

王氏知道后,倒是冷嘲热讽了几句:“哟,心比天高呢!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还有闲情逸致摆弄花草?有那力气,多绣几个帕子换钱不好?再无事可做,尽管去给地里挑水。”

叶弃汝只当没听见。她很清楚,在这个家,在没有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之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见她三棍打不出个屁来,王氏撇了撇嘴,发出些阴阳怪气的声儿走开来。

花了几天时间,叶弃汝终于将那一小片荒地整理出来,拢共也就一分地左右。

她将杂草堆在一角沤肥,又去村里养牛的人家外,偷偷捡了些牛粪回来,混合着树叶、灶灰,开始尝试堆制简单的有机肥。

这是她遇到的第二个问题——肥料。

没有化肥,一切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式。

叶弃汝小心翼翼地将初步腐熟的肥料均匀地撒在整理好的土地上,再用锄头细细翻耕,让肥料与土壤混合。

这个过程缓慢而辛苦,但她做得很认真。

接下来是种子。

自己不可能凭空变出高产的杂交稻种。目前的唯一来源,就是现有的本地低产品种。

她仔细地从家里那点可怜的存粮中,挑选出一些相对饱满、色泽健康的稻谷,作为最初的试验材料。

叶弃汝没有急着播种。而是将这为数不多的稻种,用清水浸泡,进行简单的浸种催芽。

同时,在这片小小的试验田里,她用树枝和细绳划分出几个小小的区域,打算进行对比试验:不同的播种密度,不同的水肥管理……

这是学习现代农业科研形成的思维——控制变量,对比分析。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叶弃汝每天完成兄嫂安排的活计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这片小小的试验田里。

浇水、除草、观察记录……她甚至用树枝和破旧的麻布,简陋地搭了一个遮阴棚,用于一些喜阴作物的尝试。

兄嫂对她的“不务正业”愈发不满,村里人也开始指指点点,觉得叶家这丫头落水后魔怔了。

叶弃汝充耳不闻。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片小小的绿色上。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稻种发芽了,但出苗率远低于她的预期。

幼苗长得纤细羸弱,叶片泛黄。她精心调配的土肥料似乎效果不佳,土壤肥力提升缓慢。

更糟糕的是,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伴随着降温,让那些本就脆弱的幼苗病倒了一片,叶子上出现了病斑。

叶弃汝蹲在田埂边,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秧苗,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知道古代农业条件落后,却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困难远超想象。

没有精准的温控、湿控,没有有效的农药和肥料,甚至连一块像样的、肥沃的试验田都是奢望。

她空有理论,却缺乏在这个特定环境下将理论付诸实践的关键技术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运气?

她的大业啊,她想做那把点燃大业的火种,这也没怎么开始啊,这就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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