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担当起了每天做饭的重任，江芷萱则沉迷于收集各种日常用语。
她带着他去买菜，带着他逛商场，还带他去看了老江同志的修车棚。
修车棚开在城西一个十字路口处，离吴女士教书的小学不远。老江同志招了个三十多岁的学徒，两人正好能应付过来。
江芷萱告诉林宇，她妈妈和爸爸的工作挣得不多，但把她养得很好，上的学校是县里最好的公办学校，只要是她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
后来她大学毕业后梦想去大城市赚大钱，可惜她高估了自己，或许她是有能力的，但还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最后因为受不了一点气，怼同事，怼上司，没了工作。
离开前还被自以为是的领导指责了一番：说她是个被惯坏了的人，这样的性格成不了大气。
她也曾经有过怨恨父母把她教成这样的性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父母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人活一世不能总是受委屈，她知道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的公平正义，但是反抗极度的偏袒和徇私是一种本性，从来不是她错。
她只是不适合这份工作而已，但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所以她江芷萱回来了。
列出一百条日常用语出来，江芷萱开始给林宇授课，她点着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字，把语速放慢让林宇看他的嘴型。
林宇有一些唇语基础，学起来很快，一个小时的功夫能完全掌握十多条日常用语。江芷萱随便说一句，他能从笔记本中精准地指出是哪一句。
大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芷萱盖上笔记本起身往外走。三个小孩站在院门口鬼鬼祟祟地看过来。
“干嘛呢？”江芷萱打开门，低头看着他们。
三个小孩都背着书包，蓝黑相间的校服裹在身上显得很蓬松。江芷萱挑眉，舞水小学的校服真是越发难看了。
带头的小男孩站得笔直，嘴角粘了白色的东西，应该是旺旺仙贝之类的零食留下的。
“姐姐好，我听说吴老师家来了个俏新郎，我想看看。”
一左一右两个孩子也开始附和，满眼期待：“对，姐姐姐姐，我也想看一下俏新郎长什么样！”
江芷萱嘴角一抽，额角突突地疼。吴女士果真没说错，一传十，十传百，远房亲戚传到小孩嘴里就成了俏新郎。
她蹲下来，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假笑：“吴老师家里可没有什么俏新郎，但如果你们实在想进来的话，你们亲爱的吴老师多留了三份寒假作业，刚好……”
“不看了不看了”伴随着江芷萱逐渐邪恶的表情，三小孩连连摇头，撒腿就跑了。
逗小孩啊，她可太擅长了！
一回头，林宇站在唐屋门口看她。江芷萱双手抱臂往回走，路过他时，含混来了句“俏新郎”。语速很快，她敢肯定林宇没看清。
-
新年倒计时十天，沉寂多年的高中班群热闹起来。班长艾特了全体成员，说想趁着大家回家过年，打算一起吃顿饭聚一聚。
班里总共五十来人，三十多人都在群里明确回复赴约，还有十来个推了。江芷萱不喜欢这种无聊寒暄的聚会，刚打算拒绝，一条好友申请消息弹了出来。
她点开一看，头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婴儿，昵称是叶子，验证消息：我是叶雅
江芷萱垂眸，睫毛掩住了眼里的情绪。这个人，她记一辈子。
叶雅是她的高中好友，住一个寝室的饭搭子，江芷萱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叶子’，叶雅也回赠了一个外号“萱草”。
在江芷萱看来，叶雅是个很软弱的人，谁都能欺负她，大声吼她一句都能掉眼泪。江芷萱看不得她被别人欺负便罩了她三年。后来两人去了不同的大学，江芷萱想出去看看，报了最北边的学校；叶雅听她爸妈的话留在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学。
但即便相隔万里，她们依然无话不谈。可是这样的好友却“背叛”了她。
江芷萱还记得大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叶雅哭诉爸妈要她相亲嫁人的事。她每一句话都在抗议，每一句话都在说她想找个工作自由恋爱结婚。江芷萱很支持她，尽心尽力地疏导，还想了很多办法，让她好好和父母沟通，再不济到外地先工作。
后来，叶雅没有成功离开，事情也败露了。江芷萱不知道她是怎么露馅的，因为她拨打电话过去时是她爸妈接的电话，劈头盖脸骂她居心叵测，撺掇他们家的乖乖女离家出走，说她这样的女人活不过三十岁。
当然，她也一一骂了回去，骂她妈是老巫婆，骂她爸是傻叉，骂她是逆来顺受的软柿子。敢诅咒她江芷萱活不长，她也咒他家宝贝儿子考不上大学，喜欢男的，生孩没□□。
听说她妈最后气撅了过去，还住院了。
吴女士知道这件事后，把她揍了一顿，开始筹钱打算赔偿。江芷萱把那家人咒她活不过三十岁的话说了出来，吴女士瞬间暴怒，钱一摔就要上医院找人理论。
老江同志拖住了她，第二天就上寺里求了块长命百岁的玉佩让江芷萱戴在脖子上。
那通电话后，那家人再也没打电话过来也没登门要什么说法。江芷萱猜可能是叶雅没给他们地址，或者是求她们息事宁人。
可不管怎样，江芷萱最后还是把她给删了，一点都不懂反抗的人不配当她的朋友！
思绪回笼，江芷萱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在发热，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情愫，她还是点了“同意”。
下一秒，对方发了条消息过来：【芷萱，你回舞水县了吗，去不去聚餐？】
江芷萱看了良久，发了两个字【不去】。
叶雅发了个苦笑的表情包：【这一年挺想见见你的。】
【哦对了。我还是听了我妈的安排嫁给了咱县里的一个土老板，比我大十岁。还生了一个男孩。】
【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想笑话我啊。笑吧，我已经认命了。】
江芷萱眉头蹙起，并不想听她说这些：【人各有命，我现在尊重每个人的因果。】
叶雅：【我真的很羡慕你。】
江芷萱：【谢谢，是我应得的。】
叶雅：【谢谢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
江芷萱没回，关了手机扔在床头。她心烦得厉害，哪哪都不舒坦。
踩着拖鞋到客厅饮水机接水，她打开窗望向外面。马路上的路灯照亮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天空中飘着飞絮。
下雪了。
南方的雪总是大晚上下，薄薄的一层到第二天一早就化完了，哪还会有人留意晚上下过雪。
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水，身后猝不及防传来“吱呀”一声。江芷萱回头看，是林宇。他穿着一身新买的藏蓝色睡衣走了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江芷萱问他。
林宇回头指了指江芷萱敞开的房门，后低头打字：【我看到门缝里光线变强了，知道有人出来。】
【你睡不着吗？】
【睡着了，但感受到亮光又醒了过来。】
江芷萱咋舌，这种对光线的敏感程度简直令人惊叹。
林宇见她只穿了身清凉睡衣，从沙发上捞起一张薄毯子给她披上。江芷萱放下水杯顺势拢了拢。
喝水实在没意思，她想起了老江同志藏起来的米酒。她很久之前见他偷喝过，好像是从厨房米缸后面拿的。
她循着记忆打开放米缸的柜子，探着身子扒拉了好一阵，才从最里面抓到了一个瓶子。
凑近瓶口闻了闻，醇香浓厚，是米酒无疑。
江芷萱满意地点头，从碗柜里拿了碗，提着酒瓶回到沙发上，身后一直有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一直跟着。
江芷萱朝他招手，把盛了酒的碗递过去，林宇后退一步直摇头。她只好又绕回来自己喝。
真没口福，这可是老江同志酿的酒，那可千金难求！
江芷萱自顾自喝着，起初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之后逐渐豪迈。
林宇伸手阻止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被她用胳膊肘了回来。
他又打字问她怎么了，江芷萱还是不搭理他。
米酒是好喝，但奈何后劲大。江芷萱喝了小半瓶就醉了。
她眯着眼睛，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林宇有了重影，两个，四个，最后变成了八个。
竟然有八个林宇，她上手去抓，不知抓到了哪，被骨头硌了一下。随后响起吸气的声音，好像不是她的。
最后，扑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林宇边揉着被抓红的锁骨，边从地上捡起薄毯盖在她身上。把米酒瓶子盖好藏回原处，他返回来拍了拍江芷萱的胳膊。
醉酒的人面色绯红，轻盈的睫毛颤了颤便没了反应。
客厅没有空调，大冬天是睡不得人的。他弯腰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只手握成拳放在腰下面，咬着牙抱了好几次都没抱起来。
他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除了白，没有一点用，连个人都抱不动！
叹了口气，他抓住江芷萱的手绕到肩膀上，吃力地扶她起来。靠着墙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江芷萱很不幸地被弄醒了，她皱眉，满脸怒气地瞪着林宇。
嘴唇蠕动：“你干嘛啊，我要睡觉！”
林宇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闭上眼栽倒在他的肩上。腰腹处传来柔软的触感，林宇僵在原地。
触感很真实，他一下就知道那是什么了，还反应过来江芷萱可能没穿内衣。他不敢往下看，脸上腾起一股热气，烧得他嘴唇也越发干巴。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宇扣住她的肩膀往房间里拖。费一番力气把她拖到床上，脱了鞋裹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林宇关上门就跑了。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脸还有些发烫，心跳的频率降了下来，却还是越发掷地有声。
他不知道怎么了，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身处云端，轻飘飘地，忽上忽下。
他突然记得初一那年，妈妈和他探讨过什么是喜欢。起因是他总喜欢和同班一个女生一起玩游戏，那个女生突然有一天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糊里糊涂说了句喜欢，那个女生开始以此为由要他天天带早餐，买零食。
妈妈发现他零花钱花得越来越快，问他时才全盘托出。
两人还就“什么是喜欢”展开了讨论。
妈妈说喜欢是一种感觉，不仅是触碰时的心跳加速，更是喜怒哀乐全与她相关，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会信任她爱护她。喜欢是付出，而不是一味索取。如果两个人彼此喜欢还会产生一种责任感，让对方开心，让对方幸福。
她说那个女生对他是一味索取，没有喜欢。而他的付出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更不是喜欢。
林宇把窗帘拉开了条缝，双手撑着下巴坐在窗前，外面桂花树的枝丫依稀可见。
那么妈妈，芷萱呢，她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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