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谈谈。”
沈清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在寂静的午夜。没有哀求，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经过极致压抑后的冷静，以及不容置疑的决断。
“辰记面馆”后间，江辰握着听筒，窗外是永平里沉入梦乡后稀落的灯火。他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借故盘问的便衣，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他没有立刻回应，电话两端，只剩下彼此沉静的呼吸声，在夜色中交织、试探。
“位置。”他终于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东区，第三棉纺厂，旧组装车间。”沈清澜报出地点，语速很快，“我来时的路清理过，暂时干净。”
“待着别动。”江辰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将他挺拔的身影短暂地投映在墙壁上，明灭不定。他走到那个紧锁的木门前，却没有打开，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锁孔，仿佛在确认某种尘封的界限。
然后，他转身，从衣架上一件旧外套的内衬口袋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接着，他套上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瞬间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与平日里那个温和的面馆老板判若两人。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厨那扇低矮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永平里的巷道如同他掌心的纹路，他避开还有灯光和声响的角落，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在墙壁与垃圾箱的阴影间快速穿行，动作敏捷得惊人。
废弃的车间里，沈清澜背靠着冰冷的机器，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光早已熄灭。黑暗中，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悬崖边踱步。她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声响——风声掠过破窗的呜咽，老鼠在管道里跑动的窸窣，远处公路隐约的车流轰鸣……
她在赌。赌江辰会来，赌他不是陈天宇的人，赌自己这残破身躯里仅剩的、看人的眼光。
当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混杂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时，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水果刀的手心沁出冷汗。她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机器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住车间的入口。
一个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停在门槛的阴影处，静静地站了几秒，似乎在观察，在倾听。
然后，他才迈步踏入。月光恰好从一处破顶的缝隙漏下，短暂地照亮了他拉下帽檐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沉静的眼睛。
是江辰。
沈清澜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几乎脱力。但她强迫自己站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她看到他深色衣服上沾染的夜露与灰尘，他看到她苍白脸上残留的污迹和眼底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江辰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车间，确认安全，然后才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按了一下，一个微弱的绿色指示灯亮起。
“信号屏蔽器，十分钟。”他言简意赅，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带着轻微的回音。
沈清澜看着他这一系列专业而谨慎的操作，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确认——他绝非普通人。
“陈天宇的人来过面馆，”江辰率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暂时应付过去了。但他们不会放弃。”
“我知道。”沈清澜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我找你。”
“谈什么？”江辰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谈你如何被信任的副手陷害，身败名裂，亡命天涯？还是谈你打算如何凭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庞大的资本帝国和他的爪牙？”
他的话语像刀子，精准地剥开她血淋淋的伤口，没有丝毫委婉。
沈清澜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痛让她几乎窒息。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梁，下颌绷紧：“谈合作。”
“合作？”江辰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沈小姐，你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跟我合作？”
“我有我的脑子。”沈清澜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锐利如刀锋，“我对陈天宇行事风格的了解，对资本运作规则的熟悉，以及，找出他破绽的决心和……他被我忽略的、必须置我于死地的真正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而你，江先生，你拥有我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安全的渠道，隐藏的手段，对这座城市阴影面的了解，还有……你愿意帮我，并且有能力帮我的原因。我们目标一致。”
“哦？”江辰挑眉，“何以见得？”
“陈天宇。”沈清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查过，不，我推测。你当年的‘学术丑闻’，评审委员会里，有他。这不是巧合，对吗？”
车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夜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江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重新评估她的价值。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很聪明。”
“不够聪明，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沈清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那眼神里的光却愈发炽亮，“但现在，我们两个‘不够聪明’的人，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让那个自认为掌控一切的‘聪明人’，付出代价。”
她向他伸出手，手上还沾着污迹，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求助，是同盟。我负责找出他的弱点，制定反击策略。你负责提供庇护和信息渠道，清除障碍。事成之后，我拿回我应得的一切，你得到你想要的……真相，或者清白。”
江辰的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上，那只手，曾经签署过亿万合同，如今却布满细小的伤痕和污垢。他的视线又移回她的脸上，那张脸上有疲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
他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沈清澜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
“一次性加密手机，里面存了一个紧急号码。”江辰语气依旧平淡，“电量有限，非必要不用。位置暴露，或者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联系那个号码。”
沈清澜握紧了那部手机，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暖意。这不仅仅是工具，这是应允，是通往生路的凭证。
“谢谢。”她哑声道。
“不用谢。”江辰拉低了帽檐，转身走向门口，身影再次融入门外的黑暗，“活下去，才有机会谈合作。这里不能待了，天亮前离开。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时间和地点。”
他的声音消失在夜风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沈清澜独自站在空旷破败的车间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加密手机和那把水果刀。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在遥远的天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陌生的轮廓。
但她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空荡和绝望。
深渊依旧黑暗，但此刻，她手中握住了微光，身边……似乎也多了一道同行的影子。
她抬起头，望向破碎天窗外那轮被云层遮掩、若隐若现的冷月。
陈天宇，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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