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开始敲击废弃车间的铁皮屋顶,起初是零星几点,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鼓点,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掩盖了世间其他所有的声响。潮湿的冷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裹挟着铁锈和陈年尘土的腥味,钻进沈清澜的骨髓里。
她蜷缩在机器残骸形成的三角区里,紧紧裹着江辰留下的一件旧外套。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面粉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体味,在这绝望的环境里,竟成了唯一的慰藉。加密手机和水果刀被她贴身藏好,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险境。
江辰离开前最后的眼神在她脑中回放——冷静,审慎,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权衡。他不是慈善家,他的帮助需要回报,需要看到价值。所谓的“同盟”,建立在彼此利用的脆弱基石上,随时可能崩塌。
但她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天亮前,必须离开。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如同咀嚼着最后的生机。雨水提供了掩护,也带来了新的困难。泥泞,足迹,能见度降低……她必须在危机中寻找机会。
当东方的天际勉强透出一丝鱼肚白,雨势稍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时,沈清澜动了。她像一只惊醒的鹿,敏锐地感知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她迅速脱下显眼的外套,仅着深色T恤,将头发胡乱挽起,用雨水抹了把脸,试图洗去过于引人注目的苍白。
她选择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线,沿着厂区背后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排水沟前行。泥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腐烂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可能留下清晰脚印的泥潭。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脊梁。
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使用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江辰没有给出下一个目的地,她必须靠自己找到一处临时的避风港。记忆如同精准的地图在脑中展开,她回忆起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角落——那些因为城市规划变迁而荒废、尚未被重新开发的地带。
一天一夜,她在城市的夹缝中穿梭。躲在桥洞下分食着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听着头顶车辆呼啸而过的轰鸣;藏身于待拆迁楼宇的空房里,与剥落的墙皮和涂鸦作伴,警惕着任何陌生人的靠近。饥饿和寒冷如影随形,体力在一点点消耗,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被磨砺的刀锋。
第二天黄昏,她按照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来到了城西一片废弃的街心公园。儿童秋千锈蚀断裂,滑梯被藤蔓缠绕,中央的喷水池干涸,堆满了落叶。这里足够偏僻,视野相对开阔,并且有多个便于逃离的出口。
她选择了一个废弃的假山洞穴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刚安顿下来,贴身藏着的加密手机就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行简短的指令:
【明晚八点,南坪废车场,B区第七排。确认安全后,闪灯两次。】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
……
南坪废车场位于城市边缘,堆积如山的报废汽车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雨后的土腥味。八点整,沈清澜如同幽灵般潜入了B区,按照指示找到第七排。
这里堆叠的车辆更高,阴影更浓。她屏住呼吸,隐在一辆破旧巴士的骨架后,仔细观察。几分钟后,一道微弱的手电光在深处规律地闪烁了三次。
是江辰约定的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出,用手机屏幕对着那个方向,快速亮了两次。
阴影里,江辰的身影显现出来。他依旧穿着深色衣服,神色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初。
“跟我来。”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引路。
两人在钢铁坟墓的迷宫间穿行,最终停在一辆被掏空了内部、如同壳子般的废弃集装箱货车前。江辰拉开车厢门,里面竟然经过简单清理,铺着旧毯子,甚至有一个蓄电瓶连接着的小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角落里放着矿泉水、面包和简单的药品。
“这里相对安全,可以暂时落脚。”江辰关上厢门,隔绝了外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盏孤灯。
“谢谢。”沈清澜哑声开口,目光扫过那些食物和水,喉咙有些发紧。这不是施舍,是物资补给,是同盟者的姿态。
“不必。”江辰靠在车厢壁上,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你的‘价值’,需要尽快体现。陈天宇那边的动静比预想的要大。他动用了一些非商业层面的力量,在黑白两道撒网。”
沈清澜心一沉,这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他必须让我彻底闭嘴。除了那些明面上的项目,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江辰的目光锁定她。
沈清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毯子上,接过江辰递来的水,喝了一小口,滋润干涩的喉咙。“我离开前,正在跟进一个跨境能源合作项目,标的很大,但流程合规,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回想,陈天宇当时对这个项目的某些细节异常关注,尤其是一些资金中转的路径和离岸公司的架构……当时我以为他是谨慎,现在看,他可能是在利用这个项目,进行某些见不得光的资金转移,而我,成了他选中的替罪羊,并且是知道得‘太多’的那一个。”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线索。“还有一件事,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经无意间问起过我父亲……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对我父亲毫无印象。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无心之失。”
江辰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像在分析她话语里的每一个音节。“资金转移的路径,离岸公司的名字,还能记得多少?”
“我需要纸笔。”沈清澜抬起头,眼神锐利,“有些东西,写下来更清晰。另外,我还需要一个安全的网络接口,哪怕是单向的、一次性的。有些藏在公开信息背后的关联,需要特定的数据挖掘才能浮现。”
江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虽然憔悴,但那种属于顶尖精英的思维能力和执行力,正在绝境中迅速复苏。他从随身的一个旧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递给她,然后又取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平板电脑。
“离线模式,内置了几个穿透工具,但只能用一次,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会被追踪。”他将平板也递过去,语气带着警告。
“三分钟,够了。”沈清澜接过,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不是普通的电子设备,这是武器,是通往敌人腹地的钥匙。
她立刻俯身,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几串复杂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勾勒出模糊的资金流向图。然后,她打开平板,屏幕幽蓝的光映亮她专注的脸庞。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用着那些非常规的工具,试图穿透层层防火墙,捕捉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电子幽灵。
江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看着她在绝境中依然燃烧的智慧之火,看着她眉宇间凝聚的专注与决绝,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实验室里不顾一切追寻真相的自己。
车厢外,废车场寂静无声,只有夜风掠过金属缝隙的呜咽。车厢内,只有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和指尖轻触屏幕的细微声响。
一场在钢铁棺椁中进行的、无声的反击,悄然拉开了序幕。
沈清澜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敲击的动作猛地停下,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某个加密标记,与她记忆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属于她幼年时在孤儿院见过的某个模糊符号,产生了惊人的重合!
那个标记……怎么会出现在陈天宇秘密关联的离岸公司架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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