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那天的比赛后台像个被打翻的化妆盒,空气湿乎乎地黏在地板上,混着廉价的香水味道。

年槜攥着舞鞋的手心全是汗,缎面鞋头被捏出很深的褶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从上场前的紧张彻底变得皱巴巴了,溃不成军了。

灯光打下来,评委最后那句“技巧尚可,但毫无灵魂”还在耳边打转。

幕布降下时,观众席传来稀稀拉拉的离席声。

这场比赛拖得太久,作为最后出场的选手,他是被遗忘在一场盛大宴席末尾的冷盘。

后台工作人员已经在收拾道具,金属支架碰撞声格外刺耳,有人经过时随口说句 “辛苦了”,敷衍的语气比批评更让人难受。

年槜突然不想走了。

换衣服的手停在半空,镜子里的青年穿着皱巴巴的演出服,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神比舞台侧灯还要黯淡。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全国性比赛,为了这支名为《京戏》的剧目,他把膝盖磕得青紫交加,对着视频抠了三个月劈腿跳,到头来却连让观众看完一支舞的资格都没有。

当时台下的观众小声地说着。

“真无聊啊,怎么还没结束?”

“他怎么一直跳来跳去的?只有这一个动作吗?一点新意也没有,还压轴呢,招笑倒差不多。”

“走了走了,太晚了,这都快十一点了,我得早点回去。”

诸如此类的声音。

一支舞跳完,他喘着气站在舞台正中,评委席上那个很有资历的舞蹈演员拿着话筒,说道:“总体还行,但是我没有看到你在舞蹈里的设计,一支舞,能不能留住观众的视线是最重要的,你精于技巧,反而失了灵魂。”

年槜愣在原地。

最后,他还是朝只剩下零星几个观众的方向鞠躬,然后感谢评委:“感谢评委老师,感谢......观众们,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舞台拉上帷幕,灯光啪啪地接二连三暗下去。

他也该离开了。

.

后台。

“麻烦让让。” 他听见自己对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员说,声音发颤。

对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却还是挪开了脚步:“什么嘛,小牌大耍。”

年槜却不管不顾,他没有卸妆,没有取下厚重的假发,提着裙摆重新跑回舞台侧方,后台灯光已灭大半,只有中央追光灯还亮着,光束落在空荡的地板上,像块被遗忘的光斑。

前面负责灯光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只催促道:“哎!那个选手,我们马上闭馆了!你赶紧回后台卸妆吧!”

“我知道,”年槜说,“能不能麻烦您晚一些关大灯?我......还想再跳一次。”

“啊?”对方疑惑。

年槜:“求您了,再放一次音乐吧,就几分钟,几分钟,我马上就走。”

大概是看年槜快哭出来了,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帮他重新调了灯光,放了音乐。

《京戏》的丝竹声再次响起,年槜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姿势。

.

这支舞是他自己编的,准确来说,是在前人的基础上重新编排,又融合了不少戏曲元素,妆面也参考了京剧中花旦的设计,头面也都做得很考究,算是超出古典舞本身定义的新舞蹈,可评委却不喜欢,观众也看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他已经很认真了。

四周很安静,没有掌声,甚至没有观众。

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个劈腿跳,轻盈而又活泼的动作显得他特别灵动。

因为安静,他忽然想起初学这支舞时,老师说 “古典舞是水做的骨,风做的魂,你得让观众觉得你随时会飘起来”。

不过这天他大概是飘不起来了。

膝盖隐隐作痛,他作为最后一个选手,上场时没控制好的旋转差点让旧伤复发,强撑着直到比赛结束,现在又回来继续跳,结果是冷不丁摔了一跤。

但年槜还是很快爬起来,抬手架着旋转的起势,指尖绷直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是委屈,是不甘心。

他凭着记忆跳了起来。动作衔接处全靠肌肉记忆硬撑,旋转到第三圈时险些摔倒,手忙脚乱扶住膝盖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可跳着跳着,他竟忘了紧张,忘了评委的话,甚至忘了这是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

最后一个动作是卧鱼,他跪在地上时,脚尖抵着冰凉的地板,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清楚。

.

“脚尖的弧度错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炸开,年槜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他猛地把脸转回去,才发现观众席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

那人半隐在舞台侧边安全出口的绿光里,只能看清模糊轮廓。剧场回音让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卧鱼的时候脚尖和膝盖要呈现出绷着的状态,你的卧鱼太松垮,看上去没有使力。” 他缓缓划着轮椅过来,到了距离舞台很近的位置,微微抬眸,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年槜慌忙爬起来,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灰尘。

许是因为一曲终了,灯光师准备收工,所以整个大厅里的灯光都有些晃。

舞台侧面的灯光恰好扫在那人身上,他这才看到对方模样: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手指交叠放在膝头,而且......好像坐着轮椅。

因为轮椅金属支架在灯光下反光了,年槜不近视,虽然场地暗,但是能看清楚。

那个人眼神淡淡的,落在他身上时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却无丝毫恶意。

“您……一直在这里?” 年槜结结巴巴地问,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刚才那副狼狈模样,居然被人从头看到尾。

对方没直接回答,只是微微偏头:“最后那个转身,重心放错了。你太想跳得高,忘了古典舞讲究的是欲左先右,欲提先沉。”

“您,也懂古典舞?”

“以前懂,” 声音轻了些,似乎是被不知道哪里起的风吹散一半,“你叫什么名字?”

“年槜。”

年槜心里嘀咕,什么叫以前懂啊。

“年槜。” 对方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哪个最?”

“是木字旁,加上隽永的隽,就是槜。”年槜说。

对方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了蜷:“基本功还行,就是太急了。跳舞和走路一样,你想跑,就得先站稳,再想着怎么样才能把动作做好看。”

.

年槜站在舞台中央,与对方隔着几十排座位的距离,却觉得那道目光像舞台灯般将自己照得无所遁形。

评委没说透的问题,被他三言两语点破,精准得让人心头发紧。

“您也是舞者吗?” 年槜忍不住问。

对方沉默几秒。

“我不是。”

他说完,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年槜刚才摔倒的地方:“回去把圆场步练扎实,下次别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说完,轮椅转入阴影,安全出口的绿光吞没他身影的瞬间,年槜好像听见轮椅碾过地面的轻响。

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外面的走廊已空荡荡。

保洁阿姨正在拖地,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疑惑:“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他缓了口气,问:“刚才,刚才是不是有个坐轮椅的出去了?”

“好像是噢,我看见了噻,”保洁阿姨指了指前面的电梯,“他坐电梯下去了。”

“知道了,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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