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槜再次见到段非,是在半个月后的江边。
那天傍晚他练完功,沿着滨江路慢慢走。
秋意已经很浓了,江畔的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附近有广场舞音响放歌的声音,周围零零散散走着一些人,老人,孩子。
年槜慢悠悠地走着,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他就是很不甘心,并且耿耿于怀,他觉得评委不懂艺术——年轻人,总归是有点不服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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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他忽而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前方不远处,一架轮椅正在缓缓地前行,看样子也是在散步。
啊,这似乎不能叫散步,这叫......放风?
年槜下意识三两步过去了,叫道:“等一下!”
这一喊,周围好几个人都纷纷转头,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轮椅上的人没理会,年槜发现他不能这么喊,这么喊谁知道在喊谁?
于是他冲上去一把按住轮椅后面的扶手,把轮椅给逼停了。
轮椅上的人侧过眸,眼里明显是怒意。
年槜尴尬地收回手:“那个,好巧啊。”
“嗯,然后呢?”
“我就是想稍微地认识一下您,”年槜说,“那天您的点拨很有用,我后来回去练了,成效很好。”
那人没说话,只是微微抬眸,冷眼看着年槜。
年槜摸了摸鼻尖:“对不起啊,我太冲动了。”
好一会儿,那个人才点头,淡淡地说:“没事。”
“那我能认识您吗,”年槜再次开了口,“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朋友?”
年槜:“是啊,我对您一见如故!”
也许是年槜这样子看上去很傻,轮椅上不苟言笑的年长者无意轻笑了一声,很短促。
“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啊。”年槜咬着唇,做错事一般在原地罚站。
“我姓段,”长者语气平静,“段非,所托非人的非。”
年槜一笑:“那......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段非想了想:“年槜。”
“您居然记得我!”
“跳得太丑,”段非轻嗤一声,“记忆犹新。”
年槜差点晕了。
虽然段非说的确实是实话。
年槜:“我......我已经在改舞了。”
“改?”
“嗯,结合您上次指出来的问题,又改了一版编舞,”年槜说,“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留住人。”
段非沉静的眸子看向他,年槜下意识垂眸,冷不防和段非对上视线。
他这才发现,段非腿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轻轻搭在膝盖边缘,皮肤白得吓人。
于是他尴尬地别开视线。
段非开口:“舞蹈的核心不是留住人,是你自己。”
“啊,”年槜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慢慢领悟,”段非懒洋洋地说,“你来江边是干什么的?”
这话题转变得有点快。
年槜答:“散心呗。”
段非:“上次的失败让你一直很介意?”
“是有点。”
“失败不可怕,”段非随意地说,“可怕的是永远也没有失败的机会。”
年槜抿抿唇,站累了,在他身边蹲下来:“成功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段非微微垂着眼眸,年槜毛茸茸的发顶离他的腿很近。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了挡:“那不一定。”
年槜叹气:“可是我连奖杯都没摸过。”
“总会摸到的。”
“但愿吧,”一阵风吹过来,年槜忽然像是打满了鸡血一样站起身,笑着绕到段非身后,“不管了,都过去了!”
“嗯。”
“话说,您来江边又是为什么,”年槜好奇地问,“总不能也是出来散心吧。”
“你说对了。”段非说。
年槜下意识道:“难过才会出来散心——您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段非慢慢转动轮椅两侧的轮子,往前划着:“你觉得呢?”
“我可猜不出来,我又不会读心术。”年槜跟在他身边,下意识跟着他划着轮椅的缓慢动作放慢了脚步。
“没让你会。”段非淡然。
他们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快要到某个公园,段非忽而问:“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年槜:“啊?我有一直跟着您吗?”
段非有些无奈:“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哦,那我也马上就回家。”年槜说。
段非的轮椅碾过江边的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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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距离。
“段先生……” 年槜没话找话,拖长了调子,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其实,我想认识您,是因为我觉得您以前肯定是大人物。”
段非转了半圈轮椅,挑眉看他:“哦?”
“感觉,” 年槜说得笃定,“您说话的样子,像那种……看过了很多大风大浪的人。”
他其实想说,段非点评舞蹈时的笃定,不像普通观众,更是曾经像站在过舞台中央的人。
段非低笑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抬手拢了拢膝头的毯子:“风大了。”
年槜这才注意到,段非的指尖被风吹得泛了红。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站,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点风,又觉得太刻意,手在身侧蜷了蜷,最终只是说:“前面公园里有个避风的亭子,要不要去坐坐?”
段非没反对。
轮椅滑进亭子时,年槜抢先一步用袖子擦了擦石凳上的灰,又觉得不妥,干脆脱了外套铺在上面:“您坐这儿吧,比轮椅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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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非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眸色柔和了些:“不用。”
“好吧。”于是年槜自己坐下了,和段非面对面。
晨光把段非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年槜脚边。
年槜坐在他面前,像只等着被投喂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
“您还没说,到底为什么难过啊。”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段非望着远处太阳升起的地平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以前总觉得,站得越高越好,后来摔下来才明白,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看风景,好像也不算太坏。”
年槜没听懂,却不敢再问。
他能感觉到,段非的话里裹着很重的东西,像江底的淤泥,看着不起眼,却沉得捞不动。
“您以前......”
“以前是个老师,”段非没有隐瞒,“现在不教书了。”
年槜没敢把这个有点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
正当他尴尬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于是他下意识看向段非。
段非:“接呗,看我干什么。”
年槜如蒙大赦,接起电话。
那是他所在的舞团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问他在哪儿,叫他赶紧回来,说是舞团接了一场商演,主办方要求他们跳群舞,这会儿大家准备把之前练过的一支《洛神赋》拿出来改一改。
年槜挂了电话,尴尬地对段非说:“不好意思啊段先生,我得回去了,舞团新接了商演,让我赶紧回去排练。”
“你走吧,”段非温和地说,“排练要紧。”
“那您呢?”年槜目光落在他腿上。
“我有手,”段非淡然,“回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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