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槜一路小跑赶回舞团，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推开排练厅大门时，十几个穿着练功服的同伴已经在压腿，指导老师刘姐正拿着戒尺敲打他们：“腿，别弯！自己照照镜子难看不难看！”
同伴哀嚎，刘姐一脚对着那家伙的腿踩了下去。
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排练厅。
“报告！”年槜站在门边，“不好意思，来晚了。”
“总算来了。” 刘姐抬了抬下巴，“赶紧换衣服，今天重点抠《洛神赋》的走位。”
年槜应着声钻进更衣室，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段非的话。
——“以前总觉得，站得越高越好，后来摔下来才明白......”
硌得人心里发紧。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练功服，忽然想起段非搭在膝盖上的手。
虽然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可是却看上去那么稳，连指尖蜷起的弧度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劲道。
他从更衣室走出来，有点不在状态。
“发什么呆？” 同伴喊了他一下，“刘姐要示范云手了。”
年槜慌忙跑到队伍里。
刘姐站在镜子前，双臂展开如流云舒展，转体时腰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这是一个大开大合的动作，除了云手，还加入了别的设计，云手的同时抬脚接一个小跳，小跳还未完全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大跳，然后空中转体翻了两周，最后再稳稳落地。
这个动作被刘姐做得特别美。
“看清楚了吗？” 刘姐停下动作，“当年段非先生跳这个转体，能在几秒内完成七个小翻，落地的时候动作特别干净，那可是上过教材的。”
段非两个字像惊雷在年槜耳边炸开。
他猛地抬头，差点同前面的人撞在一起。
“谁？” 年槜的声音发颤。
“还能有谁？”刘姐放下手臂，语气里满是惋惜，“就是十年前拿遍国际金奖的舞蹈演员段非啊，当年我也是他的学生。可惜了，一场舞台事故，导致他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也彻底告别了舞台，不然我今天说不定能请到段老师来给你们亲自示范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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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厅内里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他以前是古典舞活字典呢，编舞的时候连呼吸节奏都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高校教材里还有他的卧鱼动作分解视频！”
年槜的手脚突然变得冰凉。
他想起江边那个穿着浅黄色风衣的人，想起那句“卧鱼的时候脚尖和膝盖要呈现出绷着的状态”。
原来他说的 “以前是老师”，是指他曾经指点过半个舞蹈界的前辈。
原来他说的 “以前跳”，是指站在国际舞台中央的辉煌。
原来他说的 “摔下来”，是从云端跌落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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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槜，出列，其他人休息，” 刘姐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你刚才的云手太硬，重新做一次。”
年槜机械地走出队伍，双臂抬起时，指尖都在发颤。
镜子里的自己动作僵硬，像个提线木偶。他脑子里全是段非在江边的样子——那个沉稳的男人说出那句 “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看风景也不算太坏” 时，眼底藏着的到底是释然，还是无奈啊。
“停！” 刘姐皱起眉，“你今天怎么回事？气息全乱了。是不是还在想上次的比赛？”
年槜摇摇头，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刘姐，您有段非先生的视频资料吗？”
“怎么？想学他的技巧啊？”
“嗯。”年槜含糊地点头。
刘姐愣了一下，让年槜先排练，之后再单独找她。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舞团里的同伴嘻嘻哈哈搭着肩膀去吃午饭，年槜慌忙跟上刘姐：“刘姐，刘姐！”
“哦，我想起来了，”刘姐说着，带着他往舞团办公室走，“你要找段先生的演出资料是吧。”
“是。”
“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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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槜心一直在怦怦跳。
他跟着刘姐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空调打得暖洋洋的，稍稍缓解了他的紧张。
随即刘姐从文件柜里翻出本旧的光盘册：“喏，这是他当年的演出合集。”
光盘册翻开的瞬间，年槜的呼吸骤然停住。
第一页光盘的封面上，年轻的段非穿着浅红舞衣，在《京戏》的舞台上做卧鱼。脚尖绷得如利剑出鞘，膝盖的弧度完美得像用圆规量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妖而不媚，同时不失男子气概。
光盘背后的标注写着：【XX年，段非，21岁，首演《京戏》】
年槜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人。
那些被他当作点拨的话，是浸透着这么多年功力的箴言；那个被他冒昧搭话的陌生人，居然是自己仰望了无数次的传奇。
他似乎想起了，小时候也被父母带着去看演出，也看过《京戏》，就是当年的那场剧目，让只有九岁的年槜有了想成为舞蹈演员的想法，可他当时毕竟太小，不知道台上的人是谁，只知道他当时被震撼得从此之后像着魔了一样，缠着爸妈说自己要学舞。
一开始爸妈不同意，说男孩子学什么舞蹈啊，学武术还差不多，但是架不住年槜天天拉着爸妈哭鼻子，爸妈这才应允。
原本大家都以为年槜是三分钟热度，谁成想他一学就是十几年，一直到如今他也长到了那个《京戏》舞台上舞蹈演员演出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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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刘姐注意到他发白的脸色，“不舒服？”
“没事，” 年槜合上光碟册，声音哑得厉害，“我想再练练卧鱼。”
他怀揣着激动又沉重的心情回到空无一人的排练厅，走到把杆旁，一次次重复那个动作。
膝盖磕在地板上的钝痛变得清晰，像在提醒他有多幸运——能被这样一位前辈，用那样温和的方式，指出那些藏在细节里的错误，这是万两黄金都换不来的东西。
今天的排练全部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了。
年槜抱着那本光盘册走到江边，晚风掀起书页，照片上的段非在昏黄的路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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