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槜开始在每个清晨出现在江边。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他就坐在江边的石凳上等。
秋天了,一天比一天冷,江风带着水汽打在脸上,冷得人直缩脖子,他却像钉在那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堤岸的入口,直到他不得不离开江边,去舞团排练。
第一天,他等到日出铺满江面,只看见晨练的老人和钓鱼的大叔,还有几个打羽毛球的小屁孩。
第二天,降温,他穿上了厚一些的外套,里面是薄薄的紧身的白色练功服,外套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手指冻得发僵,还是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轮椅身影。
第三天,下起了小雨,他拉上外套拉链,看着雨滴在江面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圈圈,心里的失落也跟着一圈圈荡开了。
第四天,放晴,他没有等到。
第五天......
.
“你在这儿做什么?”
第五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年槜猛地回头,瞬间感觉眼睛酸酸的。
段非的轮椅停在几步外,膝头盖着厚厚的毛毯,这一次是杏色的高领毛衣,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那男人的长相可以说是极好的,眉尾微微上挑,却生了内双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点漫不经心,却总是叫人心头一颤。
三十余载光阴没在他脸上刻下仓皇和褶皱,反而磨出种岁月掠过的温润。
“段先生!” 年槜的声音都在发颤,慌忙站起身。
段非划着轮椅过来,眸色动了动:“每天都来?”
“嗯!” 年槜脸颊烫得厉害,“想请您看看我改的舞。”
段非转动轮椅靠近些。
年槜把手机递过去,颤抖着点开一个他早就录好了的视频。
看到一半,段非按了暂停:“这个地方,还是太着急,甚至比上次还差。”
年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段非居然记得他上次跳错的地方。
他低下头,眼眶有点发热。
“我改了好多次……” 他小声说,“总觉得还是差点意思。”
“差的不是动作,” 段非的轮椅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是魂。”
年槜抬头时,正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晨光洒在段非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双眼睛里仿佛盛着整条江的水,深邃,不见底。
“您是说……”
“《京戏》的魂,在韵,” 段非轻轻抬手,做了个云手起势,尽管只是坐在轮椅上,手腕翻转间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柔软中透着股力道,“古典舞的柔,京剧的顿,缺一不可,不能太软,显得没风骨,也不能太僵硬,像在做广播体操。”
年槜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画册里那张照片,21 岁的段非在《京戏》舞台上,带着京剧的精气神,又带着古典舞的柔和,如刚柔并济的剑。
“我小时候……看过您的《京戏》,” 年槜鼓足勇气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就是那一场,让我想学舞的。”
段非转轮椅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手,眸色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淡笑道:“太多年了,我记不清了。”
“您当时穿浅红色的舞衣,” 年槜急急地说,生怕他不信,“十年前!”
他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因为看到段非搭在膝头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那双手的指节泛着青白,和照片上那个在舞台上挥洒自如的身影,重叠不起来。
“过去的事了,” 段非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雾,“你怎么想起来提这个?”
年槜慌忙道:“我学舞就是因为那个剧目,可惜当时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台上的舞蹈演员是谁。昨天......昨天偶然听我们舞团的老师提起,才知道的。”
然后他又说:“真的,我没有故意认不出您。”
“知道了,明天这个时间,” 段非把舞谱还给他,细微的光在他眼角的纹路里流淌,“带着你重新录的视频来。”
年槜猛地抬头:“您愿意看?”
“嗯。” 段非转动轮椅往回走,轮椅碾过地上的小石子,“别迟到。”
年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怀里的舞谱还带着段非指尖的温度。江风掀起纸页,红笔标注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像撒在心里的种子,瞬间就发了芽。
日出铺满江面时,年槜往回跑,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好像能想象到,明天这个时候,段非会看着他跳那支融了古典舞与京剧的《京戏》,眼里或许会有惊讶,或许会有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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