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的雷劫比归羽当年还要轻松。雷声不疾不徐，既无骇人的紫电，也无萧萧狂风。清渊守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见多了世面”的流星感叹一句：“修炼看天赋，终究看的是运道啊。”
雷云散去，天光重塑筋骨，云善身上有隐隐有微弱的光芒。
“师姐。”
素素给她盖道袍的手指顿了一顿，她总叫人刮目相看，无论是小时候第一次弟子试炼，还是后来认字练剑，当别人都坚持不下去时，她还能再撑一撑。
“筑基后期。”
云善闭上眼睛笑了，埋首在师姐脖颈里，是小时候香香的味道。
外头焦溪激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云善云善，你的天象可真好看。”
天光散去后，五光十色的云彩落在山峰上、溪谷里，整座仙羽门宛如仙境。多日闭门不出的掌门和镜明师伯特意过来了一趟，看云善的眼神中流露出对后辈的期许，一如当初看待素素一般。
云善一跃成为门中弟子最喜爱的师妹，一开始她心中欢喜，久了便觉得无趣，尤其听到一些人拿她与师姐比，故意抬高她贬低师姐，气得她与人打了一架。
驱魔阁，云善手里翻着玉简，是焦溪从家里“拿”来的，记录了许多仙门的奇珍异草。可惜，她翻遍了也没找到修补金丹的办法。翻了个身，撑着下巴看师姐。
风轻轻吹起师姐的衣袂，轻纱摇曳，美得像出尘的仙子。她也本该是得道成仙的仙子。
素素手里捧着账册，看得入神，不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压过来，她偏头看向作怪的小姑娘。
云善想说平太师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尊，这些事该由师尊做才是。但在师姐清冷的眼眸下，识趣地闭上嘴巴。师姐那般尊敬师尊，定不会喜欢她道师尊的不是。
“何事？”
云善坐正了道：“师姐，我想下山去除魔。”
素素沉吟片刻，“想好了？”
云善点头，“我经验少，不与大魔头斗，先去落日城看看。”
落日城是魔道的一座小城，魔物实力也弱，先后被仙药谷和九天门清理了两遍，相对没什么危险，适合云善这样初次下山的小白历练。
“你一人去，还是与焦溪落羽一道？”
“师姐，我们一道。”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的焦溪，嘻嘻笑着进来。师姐平日里最宠云善，他们还担心师姐会不同意云善下山呢。
素素没再问，让云善去挑剑。
藏剑阁，归羽见她们来并不意外，云善渡劫后的天象惊艳了所有人。
他一身玄色道袍，面容沧桑，头上只一根细枝条挽发，低头恭敬唤一声大师姐。素素有些恍惚，回想起他从前天之骄子的傲然模样，与现在判若两人。
云善道：“归羽师兄，烦请开门。”
当年脏兮兮的小村姑，如今眼中异熠熠生光不再仰望他了。归羽沉默地收回视线。
藏剑阁大门一开，飞羽剑感知到熟悉的灵气，倏地一下从阁顶飞下来，到了小姑娘跟前却迟疑了。
它低低的嗡了一声，素素感觉到它是在看自己。她道：“错过了云善，百年内你遇不上比她更好的弟子了。”
话音落，长长一声嗡鸣，飞羽剑落入云善怀中。云善回望师姐，抱着剑痴痴的笑。
藏剑阁沉重的大门徐徐关上。
直至过了许久，归羽抬起头，一只眼睛淡漠地望着远处。
耳畔回荡着云善的笑声，不怯懦不自卑，虚幻地像场梦。
…
云善挑了飞羽剑一事，素素传信给了清渊，再有他们几个要下山的事也得同他说一声。
那头很快回信，只一个字：可。
素素失笑，重又拿起账册。看着丹药法器日益上涨的价格，颇为头疼。
各派围剿魔道，首先涨价的就是丹药。一颗中品复元丹的价格已经涨到十块中品灵石，这还算卖得便宜的，仙药谷出的上品复元丹已经卖到一百块上品灵石。
素素揉了揉眉心，照这样下去，饶是仙羽门家大业大也消耗不起。
头顶窸窸窣窣，一根火红的羽毛飘过眼前，素素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脖子。窗外夕阳渐沉，郁郁葱葱的古树投下斑驳的光影，沉沉的鸟笼一阵剧烈地晃悠，里面的胖鸟正用翅膀罩住脑袋。
能叫离火害怕成这样的只有清渊了。
清渊一身寒气，稍靠近，素素瑟缩了下。他脚步微顿，捏了一个驱寒诀才进屋。
“师尊又去了冰魄秘境？”
清渊点头，灵力探过她的身体，神色凝重。素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淡淡笑了下，同他说起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门中诸事。末了，着重说了仙药谷恶意涨价一事。
清渊听完点头，交给她一个储物袋。
一个药炉，一个玉简，还有一个只她半个手掌大的冰盒。
素素点开玉简，记录的是灵药灵草，丹火掌控及丹药配方。整理详细，那字与素玉小时候学习用的玉简一模一样。
清渊道：“大道无名，是以剑入道，又或者以丹药符箓八卦入道，皆是表象，最要紧的是你的道心。”
清渊未坐多久，临走了，宽慰道：“也不必急于求成，更不必将外头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渡过这一劫，你的前路会更加广阔。”
他素来严厉清冷，甚少有此宽和模样，素素素素不禁弯起嘴角，“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待他一走，流星啧啧道：“你师尊为你可是下了血本，这只幽冥之火乃仙门七大灵火之首，据说它能吞噬天地一切。”
打开小冰盒，一点小火星窜出来。蓝色的火焰在素素指尖跳跃，它好像挺高兴。
“不过，你手里这个还只是个小火星。它要成长成‘天火’少说也要千百年。”流星补充道。
被叫“小火星”的火灵不高兴了，“咻~”地一下向流星剑冲去，要给这个不入流的剑灵一点颜色瞧瞧。
流星嗤笑一声，一剑给它拍飞。
火灵在地上弹了两下，不服气地跳跃着。
流星无情嘲讽：“人话都不会说，也敢在老子面前充大爷。”
然后又叮嘱素素：“别瞧它是个小东西就可怜它，灵火都有一个破毛病，傲气得很，若是生了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最是不服管教。”
古树下，鸟笼轻轻晃荡，胖鸟的黑豆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这下好了，终于来了一个东西帮它分担流星那张怼天怼地的破嘴。
第一炉药出来时，药香清冽，七粒药丸躺在药炉底。
清渊难得笑了，“很好，品相上等，无丹毒。”
他这一笑似风光霁月，万物明净。
云善下山回来，正碰上第一炉药出来，比她第一回斩杀魔物还要高兴。拿着师姐的丹药满山门炫耀。执法堂，纪律堂，仙羽堂，不消半天，仙羽门都知晓师姐炼丹了得。
其实是清渊在一旁指导，若是她一人控制火灵尚且有些费力。
但云善不管这些，反正她师姐就是最好的，容不得别人道一句不好。没多久她就又下山了，带着师姐炼的复元丹。很快，整个仙门正道都听说了仙羽门的大师姐丹药天赋了得。
素素在执剑峰听到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心间暖流划过，盖过丹田上的疼痛。
…
后来，清渊让人在驱魔阁旁边建了一座丹药房。每日泡在丹药房，日子倒是过得快，落羽和焦溪先后筑基，没多久云善结金丹。
那时素素不知晓云善渡劫时的凶险，过了许久才在门中弟子闲聊中听说他们在山下遇上个大魔物，几人斗不过便引着魔物到雷劫下，将魔物劈个魂飞魄散。
云善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只说遇见的道友多好，从不谈被人坑蒙之事。素素后来知道了，也只能叹气。她看似最听素素的话，实则最是倔强，一旦认定了的事情，谁来劝也无用。
大乘期满许多年，非要压制修为，迟迟不肯渡劫。
金丹两百年寿数，她淘来许多灵丹妙药维持素素年轻时的样子，但身体每况日下，最后的两年她只能扶着云善的手去外面散散步。
快要离开这里，还真有许多舍不得。倚着云善，她走过仙羽门许多地方。
“师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站在试炼场上，云善至今记得初次站在这里时的彷徨，她笑着问：“师姐可想去迟日峰看看？”
那里，她第一次被一个人护在怀里。也是第一次与从前的小村姑割裂开的地方，从那时起，她真正开始有了另一个人生。
溜达一圈，回到丹药房。
素素后半生的时光几乎都在这里度过，从一个炼丹小白，到一个七品丹药师。
火灵跳出素素的掌心，小火星已经长成手掌大小的火苗，只它的脾气还是桀骜得很，稍有不顺就发脾气。有时素素惹了它，它能气得三天不出来，躲在储物袋里啃灵石。
它今天格外的温顺，又是旋转又是跳跃，拖着幽蓝的尾巴，乖极了。
“我走以后，你莫惹祸。”素素拍拍它脑袋，小家伙破天荒没吱声。
素素笑一笑，最后回到驱魔阁，门中弟子都在。清渊飞升后，仙羽门更加辉煌，每次门中开试炼，慕名前来的弟子无数。
“拜见师姐。”
落羽领着门下弟子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素素点头。他继任掌门后，如少年时般敬重她。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记起许多事，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成了过往。
“回吧。”
一阵风，古树繁密的枝叶轻轻摇曳出细碎的呢喃，素素望向窗外，仿佛看见清渊站在树下。玄色的道袍吹起，残影落在他清冷的面庞上，嘴角一抹淡笑。
“嘎嘎。”树下的胖鸟蔫蔫的对素素叫两声。
素素笑着望向床榻边的姑娘。当真老眼昏花，飞升上界，便再不能回来了。
“云善。”
“师姐，我在。”
“走之前，我想看你步入天梯，可好？”
云善连连点头，泪水打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大乘期渡劫，天地色变，雷云笼罩在整个仙门。
九道雷劫一道道落下，一道比一道凶猛，最后天光重现，如黎明冲破黑暗。银色的天梯显出，云霞缭绕，仙鸟飞舞。悦耳清脆比离火那只笨鸟叫得好听许多。
素素缓缓闭上眼睛。
流星剑长长一声悲鸣，飞入藏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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