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二零一三年,陈樾还叫作陈童,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演员。
那段时间她刚辞职,待在某个学妹介绍的剧组里,打算度过一个漫长、燥热以及可能不太有趣的夏季。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意识到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已经超过剧组某位主演每周不少于五次的开工迟到次数。
——小满!哎我明天有个活你来不来?为什么想起你?害,这不是钱太少了别人都不愿意干吗?
——小满,这是你今天的劳务,收好了,掉了可不会给你补。
——不会骑电瓶?那你来面什么试啊?行了,你打电话,让那个什么,叫什么满的过来。考试?你甭管。打电话给她,她肯定能来。
——迟小满!迟小满!人呢?
“来了!”
一喊必到。
一喊,必定有只举得高高的手,从人群中像个锚点一样,横冲直撞地挤出来。
丝毫不顾及周围人或看戏或不喜的眼神,顶着乱糟糟的野生感很强的头发,敞着那张满头大汗、也仍旧咧开嘴笑得飞扬的脸,大胆而不畏惧地冲每个喊她的人高声说,
“能干!迟小满什么都能干!”
以至于后来陈童回想起很多个迟小满从人群里挤出来的瞬间。
总觉得她几乎每次都是劈天盖地那样跳着出来的。
也总觉得自己能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张脸,并不是因为记性好。
那时影视热,千禧年代过后的新世界仍旧欣欣向荣,大把的年轻人抱着明星梦来北京。
小小一个被划出来的影视基地,停着很多个充满干劲也没有多少经验就敢开工的剧组。
陈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属于其中。
但显然。
这个叫小满的女孩会是。
除了应对那个难搞的主演以外,陈童在剧组的工作算是清闲,于是她每次停下来休息,都总是能看到在附近剧组里辗转的“小满”。
今天一场戏拍完,腰都直不起来了,坐在马路边上脸色惨白疯狂喘气不肯去医院,可下一场戏还要继续替的“小满”。
今天被群头匆忙间发钱不小心扔到地上,也不计较只把钱笑嘻嘻地捡起来,但明天还会继续来的“小满”。
今天替完戏被几个场务着急拎走,眼角和嘴角都出现几块磕碰淤青,过后对着自己电瓶上唯一一个反光镜小心翼翼照着,好像瘪着嘴红着眼圈想要哭,但要是有人看过去便头盔一戴笑嘻嘻地跟人打招呼,变得坚不可摧,明天还会继续来的“小满”。
她就像一簇野草,今天被踩,被践踏,被烧得干干净净,明天又会兀自生长起来。
实际上陈童看过很多这样的人,这样不服输、能吃苦、像野草一样的人,在北京这座城市,数量绝对不会少。可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做到迟小满这个程度。
而那天,站在那个阳光晒不太进来的狭窄巷口,在那辆倒在地上不知道能不能再开起来的破电瓶面前,也是第一次,她真真正正喊出这个名字,
“小满。”
她柔声对站在她面前,脸被太阳晒得泛红的女孩说,
“你的名字很好听。”
迟小满愣住了。好像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经常看着她发呆。
“我这么喊你不太好吗?”只是当时的陈童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是迟小满觉得她太自来熟。
“不是,不是。”
这个叫作迟小满的女孩,貌似说话总喜欢说两遍。
听到陈童这么问。
迟小满像是如临大敌,低了低头,声音小了下去,
“其实别人也这么喊我。”
“但突然被你一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还戴着头盔,脸上皮肤有些发红,流了不少汗,眼睛躲着她的视线,但眼球在阳光下被折射得很漂亮,是一种漂亮得近乎透明质感的琥珀色,“好像是……有点肉麻?”
有些怀疑的语气。
“肉麻?”
陈童笑得不行,“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不是,不是。”
迟小满又这么说了,语气焦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陈童声音放柔。
然后礼貌性地停了几秒。
冲突然又开始发呆的迟小满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你还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吧。”
话落。
迟小满露出一种很生动的表情。那种像是某种猫科动物在疑惑时会露出的表情。
接着。
她双眼瞪大。
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把陈童的手握在手心里没有放。
下一秒便像惊弓之鸟。
以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松开她的手。
陈童还没反应过来就手上一空,很茫然地眨了眨眼。
而迟小满像是也觉得自己松手太快不太合适,怕她因此受伤,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盯她悬在半空的手一秒,又过来,仍旧两只手很郑重其事地握住,
“陈童你好,我叫迟小满。”
重新开始自我介绍。
这次停留两秒,很合适地松开她的手。
接着把自己两只手都背到身后。
像一只对自己刚刚表现很满意的猫。
陈童笑得不行,想把手收回去。
迟小满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快速伸手过来,仍旧是两只手郑重其事地握住她的手。
也在真正握到之后明显松一口气,尤其开心地冲她笑,然后对她说,
“陈童陈童,我请你吃麻辣烫好不好?”
那天天气很热,迟小满的手心也很热,烫得陈童的手心也莫名其妙跟着发热起来。其实像这种请求她收到的频率不会低,一般情况下也会找个合适的、不会令对方感到不快的理由拒绝。
那天她也同样在心中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出现了很多个恰当理由。例如其实我是广东人,可能吃不了麻辣烫;例如我可能没有空,因为打算收工以后去找房子……
但那时她怔了几秒。
不知怎么,却突然注意到迟小满头顶那个奶白色头盔。
上面有个橘子色的小风车,被巷口的风吹着慢悠悠地转动。
于是她笑了一下,柔着声音说,
“好啊,小满。”
-
后来晚上收工,坐在迟小满那辆还能开的电瓶后座,吹了很久的热风,也戴着迟小满一定要让给自己的风车头盔,到麻辣烫店落座,陈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误会。
因为除了迟小满之外还有个女生。
女生留着那几年特别流行的爆炸金黄色玉米卷发,戴黑框眼镜,像是很少出门晒太阳,皮肤很白,脸色很差,手肘撑在桌边,特别没精打采地朝她们挥了挥手,
“小满!这里。”
和对方对上视线。迟小满也特别热情地挥了挥手,然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事,突然停下脚步,犹豫着对陈童说,
“我说请你吃麻辣烫还带个人,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小气哦?”
“不会。”陈童笑。
“真的不会?”迟小满再次确认。
表情认真。
仿佛只要她觉得不开心,她就能立马带着她离开这里。
“不会。”陈童耐心回答。的确不会生气,她一向不避讳社交场合,也不会因为认识陌生人而感到不快,更并非真的是为了这顿麻辣烫而来。
只是觉得刚刚想多的自己有些好笑。
“那就好。”
迟小满确认她没有说假话,呼出一口气,但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折返脚步。
在摆满塑胶桌椅板凳的麻辣烫店面外面,特意回过身来看她,仍旧很真诚向她道歉,“对不起哦,我本来是想单独请你一个人的,但她今天过得很不好,我怕她不吃饭胃会饿痛,就让她一起过来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有一瞬间,陈童差点想要问这个问题。但很快她意识到这并不合适,便只是笑了笑,又说,“没关系。”
好在迟小满带她来到桌前。
先是很勤快地擦了擦桌面和椅面,笑眯眯地冲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等她坐下来。
自己就在桌子两条长板凳之间,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坐在了她旁边。
再然后,迟小满很热情地向她介绍她们对面那位金黄色卷发的女生,
“浪浪,全世界最伟大的编剧。”
“我读大学期间给我笔记、借给我教材,还在我困难时借给我学费,甚至帮我顶兼职,还介绍我去很多剧组……总之就是为我提供很多帮助的亲学姐。”
她很周到地给陈童倒了杯开水放凉,又对那边的浪浪介绍,
“这位是……”
像是想要直接说她的名字。
但又觉得连名带姓喊人不太好,便在出口之后很谨慎地换成了,
“陈童姐姐。”
然后补充,“我在剧组认识的场务姐姐。”
陈童没有介意迟小满有些突然的称呼。她对浪浪笑,
“叫我陈童就好。”
浪浪也像是没有想到迟小满会带人过来,先是扶了扶眼镜,接着伸手,给坐在陈童旁边正忙着给她们烫碗烫筷子的迟小满来了个如出一辙的介绍,“这位是迟小满,全世界最有出息的女演员。”
迟小满听到这句话顿住动作,像是不好意思,看了眼陈童,然后又看向浪浪,抿着唇说,“你不要乱说话。”
浪浪“咦”了声,“迟小满,你今天怎么那么收敛?”
像是觉得她奇怪,
“要搁平时早就应下来,当场演段三秒哭戏给人看了。”
“我哪有!”迟小满反驳。
不知道是不是麻辣烫店桌椅太拥挤,光影也太拥挤。从陈童的视角看上去,迟小满的侧脸因为这句话鼓起来,像条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小金鱼。
“才怪!”
浪浪和她争了一句,便像是意识到自己似乎冷落了陈童,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再次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啊,我们两个太闹了。”
“没关系。”陈童表示谅解。
而浪浪看着在灯光下笑而不语的陈童,突然一句话不说了。
良久,等陈童都觉得有稍许奇怪。
浪浪才扶着那副总是下滑的歪腿眼镜,冷不丁冒出一句,
“陈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演电影?”
准时更新小霓虹的第十八天[墨镜]
一开始阿樾不是演员来的,嘿嘿,昨天看到有宝宝问,先说一下好咯,阿樾比小满大三岁。
然后后天晚上九点入v,嘿嘿,到时候会更新万字章!(明天也会按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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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零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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