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个梦。
也知道无论在什么剧组里,像自己这类的替身演员是最没话语权的。
就是不知道扶住她的那个女人是谁。
看情况应该和她不一样。
该不会看中她百折不挠的杂草模样,要喊她去拍戏吧?
迟小满龇牙咧嘴地做了会梦。
女人回来了。
她走到她旁边。
影子给她挡了点令人晕眩的烈日。
之后又特意半弯着腰跟她搭话,“疼得这么厉害,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这点钱哪够去医院?
迟小满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但刚张唇。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送到她腰边,贴在她痛处。
是个冰袋。
于是不知怎么。
迟小满那句“那不是白干一趟还要搭钱进去吗”也憋了回去。
她低头。
看那袋在惨白炎日下,冒着冰凉气的白冰袋,以及白冰袋上那双被融着湿漉漉的冰水,手指末梢和掌心都微微泛红的手。
可能是被头顶火炉晒得有点晕眩,也有点心悸。
迟小满忙着去把冰袋从女人手中接过来。
不知为何。
她没了之前在周围剧组接活时的伶俐,又只是干巴巴地说,
“谢谢,谢谢。”
女人看她把冰块接下来。
也没继续和她说什么。
没硬要等她回答“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看她一会,柔着声音说,
“冰块我那里还有。”
“你放心用吧,不够再来找我。”
这人是什么活菩萨在普度众生吗?
迟小满愣怔抬头。
却陡然望见女人模糊不清的脸。
她躲了下目光,挠了下下巴,没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受了恩也不怎么讲话。女人没恼,只是又客客气气地朝她笑一下,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迟小满没看清陈樾的脸。
全程都结结巴巴。
最后她复盘,发现自己在那天竟然只说了两个“没事”,四个“谢谢”。
因为太痛顾不上。
也因为冰块融得比她想象要快。
而她也没好意思真的再找人要。
在原地歇了会。
就扶着腰,咬着牙,一瘸一拐地爬上电驴,兜里揉着那一百块不到的替身费,从剧组走了。
当天回过神来之后,她觉得懊恼,觉得自己也没说给人好好感谢一下。于是晚上,她躺在宿舍小床上泪眼汪汪地忍着痛,忍着不转身,在心里想——等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但她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比她以为得要快很多。
还是在同一个剧组。
因为迟小满心里念着这事。
就时不时回那个剧组看看,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人,无论如何请人吃顿饭。
哪怕当时她请得起的,可能只是一碗最便宜的鸡蛋面。
但王爱梅从小就教育她——
人穷不能没骨气。
那天。
天气还是一样热。
迟小满开着电瓶,在剧组周围马路转转悠悠,找了一会本以为这次也找不见,还有点失落,结果就在个不起眼的巷子里,看见了自己要找到的人。
不过女人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迟小满没想着打扰,以为两个人有私事要说,便撑着电瓶车,用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帆布鞋,踩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后移。
结果刚移两步,就看见——
和女人说话那男的。
突然把她递过去的饮料砸在地上,语气尖酸刻薄,
“这么冷我怎么喝啊?”
烈日,阳光惨白。
半透明的汁水溅在地上。
也溅在女人裤脚,湿了她T恤的半边腰腹。
迟小满愣住,撑着电瓶,又努力往前挪,抻着脖子往里看。
便看见——
女人在原地停了一会。
把饮料杯从地上捡起来。
然后又对那男的微笑着说,
“我去换。”
迟小满认出来。
对面那男的是这剧里的主演。
也是她上次替身那场戏的对手戏演员。
上次拍完那场。
这男的还用手扇着风,让人赶快把她抬走别碍自己镜头。
现在,同一个人,又站在帮助过她的这个女人面前,趾高气昂,语气尖酸,“你笑什么?”
女人动作顿了一下。
她斜背对着迟小满。
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敛起来,好像并没有产生任何恼怒。
而那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又不是演员,一整天不知道对谁笑?”
谁说不是演员就不准笑了?
迟小满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大声朝巷子里“喂”了声——
“说什么呢!”
她嗓门大,音量响。
这一嗓子,把巷子里两个人都惊得看过来。
接着。
迟小满撸起袖子。
扔下“嘭”地一声摔倒在地面的电瓶车。
当场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去。
巷子里的两个人齐齐回望着她。
迟小满憋足一口气。
走到半道上终于看清女人的脸。
也看清女人望过来的、仿佛是慢镜头的、极为惊讶的眼神。
瞬间又想起句话——某句经由白云村本土哲学家王爱梅女士亲自改编过的、极为经典的名言——
“冲动是魔鬼,尤其是你迟小满。”
一瞬间。
迟小满着急忙慌,憋住腮帮子里那口气。
及时在原地刹车。
叉着腰不动了。
但她估摸着自个表情还是凶神恶煞。
因为那男的像是被她一嗓子吓到。
后退几步。
嘴上说了句“神经病啊”,就慌里慌张地走了。
留下巷口那辆倒在地上因为见义勇为没成功但是却成功牺牲的电瓶。
以及巷子里。
叉着腰表情凶恶的迟小满。
和手上拿着饮料杯表情模糊的女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
好一阵。
是女人先犹豫着走过来。
和迟小满面对面站了会。
没忍住问,
“你的腰,撑这么久没事吗?”
话落。
像是某种暗示。
腰背上的疼痛迟钝泛上来。
迟小满再也撑不住。
便龇牙咧嘴地倒吸口凉气,
“幸亏他走了,痛死我了!”
于是女人笑了。
那是迟小满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笑。
当时她没觉得有别的。
就觉得好看。
觉得这人性格肯定挺温柔,连笑声都是轻轻悠悠的。
后来,每次看见这个女人笑,她就会情不自禁跟着一块笑。也在心里想,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演电影的。
而这天。
女人笑完了。
便从阴影下走出来。
颇为正式地伸出手,对她说,
“你好,我叫陈童。”
迟小满愣了会。
终于得以看清女人那张敞在阳光下的脸,也终于明白,刚刚那人为什么那么恨她笑。
因为女人的确长着张得天独厚的脸,怎么也不该在这小剧组里当场务。
不过迟小满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正式跟人握过手,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颇为紧张地用两只手捏住了女人细细长长的手指尾端。
也相当正式地介绍自己,
“陈童你好,我叫迟小满。”
当时。
她还没想过。
一周后,她会和这个叫陈童的女人搬进那间地下室合租,她们两个会和全世界最伟大的编剧浪浪一起用旧三轮搬家,也会从那天起,一起做一个长达一年的梦。
也没想过,浪浪一直在打磨的那个剧本会被叫作《霓虹》,里面两个女主角,一个叫小鱼,另外一个叫树。
而且她们还和在北京隔断房和地下室里逗留、做大梦的很多个年轻人一样,约好十年后一定把《霓虹》拍出来,也都坚信——
电影《霓虹》。
编剧浪浪。
迟小满演小鱼。
陈童演树。
一个都不能少。
后来。
她们三个凑了钱,找了天桥下面的盲人阿姨算命。
阿姨说——
迟小满这个名字命里带红,不该改。
但陈童这个名字不好听。
陈童陈痛,听起来太苦了。
再后来。
迟小满拍了人生中第一个被看见的角色,有一天晚上,她被人追着骂着堵了一条路。
不管对面话说得多难听都不敢还嘴,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流眼泪。
因为被拍到就是卖惨。
因为还嘴就是玻璃心没素质。
连家门都被堵着。
迟小满只好在路边抱着膝盖,躲在帽子下吃碗鸡蛋面,没加鸡蛋。
然后她刷到条新闻。
里面有个女演员拍电影接受采访,对着镜头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我是演员,陈樾。”
陈樾。
陈樾。
迟小满反反复复念这个名字。
然后咧开嘴笑了。
陈樾。
陈悦。
那可能是那段时间,迟小满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她很高兴。
也因为当时。
她还对着那碗忘记加鸡蛋的鸡蛋面,许下那年唯一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变成陈樾的陈童,未来每一天,都可以真的像这个名字一样。
天天开心,没有苦痛。
更新小霓虹的第六天~
熟悉的转场来咯,没错,这本又是熟悉的双线结构[眼镜]
也和之前一样,过去和现在的章节比例大概是3:7。
然后特别特别想强调一下,希望大家不要错过“出租屋文学”的精彩[墨镜]
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大家都还在嘛[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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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零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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