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求救信号

与李葵再续剧本演出像盛夏时分心血来潮的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葵保存的剧本不多,杜鹃山、娘子军,大多是抗战题材,对十来岁的姑娘来说没任何吸引力,唯独一本白蛇传还缺了下卷。况且单凭两个人想要撑起一台戏根本是妄念,兴致勃勃上手,最后念得口干舌燥,乏味至极。

礼裙的新鲜感一过,陈意真很快丧失兴趣,但李葵兴致高涨,有空就来,再不提剧本,说要教她跳交际舞。

陈意真从没跳过舞,但她小时候在电视里看过,觥筹交错、金碧辉煌,裙摆在华尔兹里摇曳,美丽得像幻梦。

陈意真很想尝试。

起初她认真跟着李葵学舞步。李葵带着磁带录音机,每次来的时候两人先熟悉动作,她教得很细致,就算被踩脚也不生气,喊拍子笑着鼓励她再来。

两人练习后再换上礼裙,在华尔兹悠长的音律中翩翩起舞。

但不知道是不是陈意真的错觉,她总是贴得很近。

贴面,吻她的手,搂腰过紧。

李葵说,这是交际舞的基本礼仪。

这感觉像鞋子落了碎石,倒又倒不掉,翻来覆去碾着脚,不至于疼痛,但也无法忽视,耿耿于怀。

可碎石随时间流逝愈来愈像刀尖,每走一步都让人感到痛苦,身体是柔软的,而意图却逐渐锋利,让人动弹不得,破皮流血。

房间只剩她们俩。

冷空气钻入毛孔,皮肤对抚摸更为敏感。录音机里播放什么样的曲子,陈意真早已没再听,她分神盯着李葵,女人柔和恬静地望着她,她们刚刚经历一个旋转步,她的尾椎紧挨着桌沿,但事实又不止如此。

手掌抹在身上,像抹掉镜面最后一丝水雾,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她不愿面对,她扭过头视而不见。

陈意真心想,李葵是对她很好的阿姨,她也是姨妈认证过的好朋友,前段时间也救过她的命。

所以她应该是想多了。

这种事很奇怪,不可能发生。

“这是交际舞的基本礼仪。”耻骨的手径直往下时,李葵的声音像某种催眠和诱骗,让陈意真产生恍惚,又忍不住想,

有这么别扭的礼仪么?

外来病毒轻易透过她微弱的认知防火墙,思考瞬时短路,也来不及反应,身体做出抵抗的前一秒,门开了。

李葵猛地收手。

她腿脚全软,直往下掉。脑袋碰到桌腿,手腕条件反射撑地,不小心扭了下,剧烈痛感让她如梦初醒。

“小周来找你了。”陈惜君打开灯,喃喃道,“窗帘怎么拉上了,这么黑哪看得见。”

“坐在地上干嘛?你别把人家裙子搞脏了。”陈惜君说,看向陈意真。她刚好抬头,目光涣散,嘴唇紧绷,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恐惧,陈惜君走过去,蹲下,“怎么了?”

“没事。”陈意真腿还软着,站不起来,露出很虚弱的笑,“刚才跳舞呢,扭了一下,好痛。”

“你注意点啊,给我看看。”

“不用,小伤,我没事。”

“真没事?”

“真的。”

“行吧,等会给你拿药。”陈惜君起身,“饭快好了,快点换衣服出来。”

她把门关上,陈意真心下一震,惊恐地望住李葵,余光掠过周将泽,他很轻地蹙眉,凝视着她,但并没有说什么。

“你先出去吧,我们要换衣服。”李葵对周将泽说,在他点头转身后,陈意真脱口而出,“我跟你出去!”

紧急状况下的口不择言,带着隐隐的哭腔,在冷空气飘荡,周将泽怔住,看向另一人。

女人摩挲着衣料,温声解释,“没事,她只是入戏了。”随即,又蹲在陈意真面前,“我去你妈妈房间换,你在这换,好吗?换好了出来吃饭。”

这张温和无害的面皮只是假象,而内在如何不堪,陈意真亲眼目睹过,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被骗了,接下来还要被蒙在鼓里。

眼前这张脸太从容,游刃有余,不是新手,倒像惯犯。陈意真倏地浑身是汗,呼吸困难。

她是溺水者,竭力挣扎探出水面,还未求救,就被她的柔和目光狠狠摁入水中,被绝望吞没。

“走吧,一起吃饭。”女人对周将泽说,陈意真张开嘴,喉管艰涩,“你留下。”

“我有话对你说。”她对周将泽强调,语气很重很坚决,眼睛却牢牢盯着李葵,直到她的身影短促地顿了下,消失在门后。

“想说什么?”周将泽把碗放到桌上,又重新回到门旁,拉开距离。

“没什么。”陈意真并不在意他的举动,反手摸背后的拉链。

“你要换衣服我就先出去。”

“...你等会再出去。”

她抬起眼,不再解拉链,似有隐忍,额头的汗沿下颌流淌,尾音颤抖。

“...能起来么?”周将泽见状靠近,伸手把人拉起来,她坐在凳子上半响没出声,楞头呆脑,精神游离,直到看见桌上切成块、冰雾弥漫的水蜜桃。

“之前你没来吃饭,”周将泽有点尴尬,“她们要我——”

“你吃过饭了吗?”陈意真打断他。

“没啊。”

“一起出去吃吧。”

“一起出去吃,”陈意真抓住最后一块浮板,“可以吗?”

*

那场暴雨后,两人再无交流。

不仅不交流,陈意真再没踏入过隔壁院子。

两人小时候也闹过别扭,但陈意真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不委屈自己,也从不揣摩别人。她向来是率先翻篇,主动搭话,掌控和好节奏的人。

她向来好脾气,也愿意低头。

但这样的人这一路什么都没说。

她不愿意了,周将泽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吧。”

“...外婆要我问你什么时候来吃饭。”

“改天吧。”

“明天吗?”

“......”

山里天黑得早,路灯闪烁又黯淡,偶尔有野猫野狗从路中间飞窜,周将泽骑很慢,两人的倒影从地面一闪而过。

对话再度中断,只剩车轮碾过路面的胎噪。

后视镜里的人将头歪向近山一侧,表情破天荒严肃,那双黑眼瞳宁静冷峻。

周将泽把不准,硬着头皮开口,“明天来的话我就跟他们——”

“你有点吵。”后座的人再打断他,“我在想事情,你别说话。”

“行。”

周将泽笑了,再没搭理她。

小时候常去的农家乐还开着,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记性好得出奇,对周将泽一阵寒暄后,问是不是上老一套。

托他的福,俩人零交流吃上热腾腾的三菜一汤。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周将泽中途接了个电话,陈霞打来的,嘱咐他去五金店买扳手回去,又叫他贴心点,饭后记得买西瓜汁给陈意真喝,她爱喝。

周将泽并不想贴心。

但陈意真实在奇怪,从五金店出来时她突然开口,得知里面是一些小型扳手问他能不能给一个。

然后一直握在手上紧抓不放。

她过分安静,又过分警惕了,坐在车后座时背脊弓得很高,那是身体紧绷的防御姿势,拿勺的手也很哆嗦,舀汤舀洒好几次,攥着扳手,随时准备进攻。

看似冷静,但各种细节表明她持续处于紧张状态。

肯定发生过什么。

就不对劲。

周将泽在冷饮店点单,看向收银员时,突然发现店员换人了。冷饮做好后,他端着多冰西瓜汁,推给陈意真。

陈意真摇头,突然问:“你之前见过李葵吗?”

“哪个之前?”

“一起去游泳之前。”

“碰巧见过。”周将泽抬眸,不远处制冰机隆隆作响,在他面前对李葵大发议论的员工也了无踪迹,他说,“当时她带一个小女孩在这吃东西,年纪比你小,就在这张桌子。”

说完指骨轻叩桌面。

眼前人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她也带我来过。”

平平无奇的一句应答,搅不起波澜,如果他没旁听那些流言蜚语的话。周将泽放下手里的杯子,手心沁凉,“听阿姨说你最近跟她在演剧本。”

“没有,我们在跳舞。”陈意真解释,“她会带衣服过来,她帮我穿衣服。”

周将泽不愿多想。

但这话太像隐晦的求救信号。

那句哭腔还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周将泽往桌下觑,“你没崴脚。”

她这一路走得稳稳当当,毫无受伤痕迹。

“但你跟阿姨说扭到了,你不是想跟我出来吃饭,只是不想见到李葵。”周将泽心底有了猜测,“你要不要...告诉我。”

“你不会信的。”

“你可以信我。”

“跟你说也没用。”陈意真心烦意乱,“你不是讨厌我吗,突然装什么好人,少多管闲事。”

少多管闲事。

这话时隔数日,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周将泽心情复杂,“我没有恶意。”

“我不需要。”

*

回家后李葵已经走了。

最近雨水多,夏夜有风,陈惜君就把落灰的竹摇椅洗干净,撇在院子里。吃完晚饭,背靠软枕吹吹风、喝喝茶。

石榴树下,陈青有板有眼在踢毽子,声音很脆。陈惜君闭眼休憩,直到怀中多出个人。

陈意真坐在她腿上,黏糊糊抱住她。

“怎么了?”

身下人不语,搂紧手臂,脑袋在她脖颈间蹭了几下,半响才闷道,“你喜欢李阿姨吗?”

陈惜君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摸她的脑袋,“突然问什么喜不喜欢。”

“那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当然是,只有你李阿姨能理解我。”

“那如果她很坏呢?”

“小兔崽子,”陈惜君捧起她的脸端详,捏两下,“你又哪根筋搭错了,人家救了你的命,再坏能坏到哪去。倒是你,蔫得跟狗尾巴草似的,脚扭了还硬要跟小周出去。”

陈意真一声不吭。

“他出的钱吧?”

“嗯。”

“你等着。”陈惜君起身进屋子,几分钟后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吃白食总归不好,交朋友不能小气,要有来有回的。下次你也请他吃饭。以后你们就是同一个学校的人了,他成绩好,你多跟他交流,听到没?”

“......”陈意真伸手拿,没抽出来,不情不愿点头,“我听到了。”

陈惜君这才松手,坐回摇椅里,听她道,“你有李阿姨儿子的照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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