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惜君房间拿到手机后,陈意真回到自己屋子,锁上房门,点开搜索引擎,输入被妈妈的朋友摸怎么办。
搜索结果告诉她这是猥亵、是性骚扰,建议报警。
但报警是没用的,因为李葵是女人,无论陈惜君、陈如还是警察都不会相信她,李葵是陈如朋友,救了自己的命,她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必要害她。陈意真阖眼猛拍自己的脸,再睁开时,房间还是那个房间,裙子摊在床,樟木箱子紧闭。她并没有做梦。
都是真的。
房间没开空调风扇,燥热蔓延,恐惧沿后脊流汗,像蛰伏已久的蚁虫,等她回过神,只剩噬咬后接连不断的血痕。
她对李葵几乎一无所知,而李葵却对她熟稔于心,彻底融入她的生活。
女人绝对是惯犯,周将泽的描述也印证这一点。无论是镇上买画、山里救人还是游泳意外,她无知无觉掉入女人设下的陷阱。
她很有可能再来。
除了自己,还有多少人被她骗过?
陈意真不敢想,她只觉得愤怒。到今天为止,李葵都还是她交心并信赖着的大人。但这个大人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伤害她。
陈意真拍掉手上的蚊子,岂料它飞得很快,没能拍死。它飞入空中,像水滴溶于河流。又过数秒,再度逼近,盘旋,在耳旁嗡鸣。
陈意真决心拍死它。
她抽出新买的素描纸,8K大小,开始画李葵的脸。铅笔画好后再用马克笔描摹,剩下二分之一的空白,她回忆在搜索列表看过的术语。
写下性骚扰犯,骚扰女人。
然后擦掉女人二字,改成未成年女性。
蚊子停在手背上,陈意真屏息一捂一撵,吹掉。然后收起纸张,放到书包里,删除搜索记录,把手机放回陈惜君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陈意真就跑到隔壁去,陈霞在柚子树下浇水,看她进来,“将泽还没起呢。”
“阿婆。”陈意真把手放在花洒喷头下,“我想借你的手机,借一天。”
“干嘛啦?”
“画画用,我要查东西。”
俩老人都有智能机,但不会用,也不爱用。陈意真常常借来玩,她只有一台百来块的老式机子,功能简单,只有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比不上触屏新世界。
几个月前那台老手机光荣退休,千缠白缠陈惜君也没给她再买,不仅没买,还拜托陈霞李钟盯着她,不准她借手机玩迷了心。
但陈霞到底还是心软,小孩子好几天没来吃饭,也没跟她聊天了,她点头,“在小房间,你去拿吧。”
拿到手机后陈意真去找陈如,但陈如没有李葵儿子近期的照片,也不知道她在老家的具体地址,只告诉她一些鸡毛蒜皮、年岁久远的无关细节,陈意真没耽搁,直奔茶园。
清晨六点半,满山漫野都是背竹篓带斗笠的茶农,陈意真轻车熟路走到遮阳棚的水池底下,李婆婆跟前两个篮子,装满脆枣和桑葚,水汪汪的。
除去集市,李婆婆常带着自家种的水果来茶园,贩卖倒是其次,主要是家里没伴,想找人聊聊天说说话。
农活繁重,很多茶农午歇时爱在她这挑些爽口水果,边吃边磕叨。
此时此刻,李婆婆身边也围着几个女人,家长里短的八卦总能被她们说得惊心动魄,陈意真旁听会儿,问:“你们知道李葵嘛?”
“李葵?”一个女人摆手,“她跟我一屋的,你找她啊?”
若水村没有这号人,想来是外地茶农。“不找。”陈意真说,气定神闲往篮里伸手,被李婆婆麻溜拍掉,撇撇嘴,“阿姨,你知道她家具体住址吗?”
“住址啊,她住河西,具体我也不清楚。”女人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妈要我问的。”
“我把人给你叫过来。”
陈意真拦住女人,“不用了,她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到时候再问吧。那你们有她儿子的照片嘛?”
“你要他照片干什么?”
“李阿姨是我妈妈朋友,对我也很好。但他儿子不是小升初了吗,我怕她这个月采完茶就要回家了,想给她送个礼物,”陈意真掏出纸笔,“我还给李阿姨画过画呢,人像,她很喜欢我的画。”
“啊,”女人突然惊呼,“她还真有一副自画像,说是镇上一姑娘手里买的,铅笔画,不大,还挺像!”
“就是我画的,你看。”陈意真掏出一页草稿,草稿笔迹粗糙,在边角画了一副小像。但女人一看,跟她见过的大差不差,“你是不是姓陈?”
“嗯,阿姨跟你说的吗?”
“对。”女人跟李葵同屋,知道她在若水有旧友,“这事你也自己问她呀?”
“要保密的,我要给她惊喜,你帮帮我好嘛?”
“这样吧,你要是能等,就等到中午休息,我把相片给你带出来,你画完,我拿回去。”
“好,”陈意真重复一遍,“你一定要保密啊。”
“放心。”
事情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陈意真又在园里边转边问,偌大的茶园居然没人知道李葵老家的住址,真不知道她是没朋友还是故意隐瞒。
但至少问到了照片,有照片也可以,如果什么都没问到,她就得勇闯职工宿舍了。
那张站在学校门口的母子合照裱入相框,成色很新很亮。陈意真拿手机拍照,谢过女人,手机放包里,拉上拉链。再抬头时,李葵从她身后探头,伸手,“还给我吧。”
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目睹了多少。
在她温顺如常又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陈意真脑袋嗡地一声,在艳阳高照下全身发冷。
“人小姑娘要给你惊喜呢!来干什么!”陌生女孩突然问地址问照片,面上不说,女人还是留了个心眼,得到李葵允许后再被撞破,多少有些尴尬,赶紧走了。李葵在池边洗手,低头道:“别太晚回,你妈妈会担心。”
李葵把手背的水擦干净,掩在棚底的阴影和人群中,像披着人皮的鬼。
她看上去并不慌张,也不愧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陈意真揪紧书包带,害怕被她拦下删除照片,转身就走。她不准备回去吃饭,一大早瞒着陈惜君出来,要是被她发现,准给她抓到田里去。
正午时分,通向镇上的山路热得冒烟。
陈意真的计划很简单,她无处伸冤,就要找准李葵的软肋,这样才有抗衡的筹码。
所有令人不齿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会在私下疯传。如果李葵儿子身边的人都在议论他疑似性骚扰的母亲,他会怎么想?会被人怎么看?
她要让李葵好好想想。
长霞镇与清潭镇之间没有直通车,只有县城发向各乡镇的客运。
从长霞到县里的这趟班车,陈意真坐过很多次,但每年都是由陈如带着姐妹俩出发,村、镇、县、市,层层递进,历经数次辗转,迎接一家团圆。像这样独自出行,还是第一次。
人工售票窗口队伍不长,很快就轮到陈意真,她拿出书包夹层里的小钱包,把身份证递给售票员,拿着车票在候车室等。
从长霞到县城要坐两小时,但客车沿途不断停车等人拉人,最终花了三小时,三点左右才到县城的汽车站。
“一张去清潭的车票。”陈意真对售票员说,又问,“姐姐,清潭到河西村要多久啊?”
“看你怎么去喽,坐摩的一小时。”售票员无精打采打量她,“你一个人来的?”
“嗯,长霞镇来的。”陈意真四处瞄,一张蓝底白字的列车首末班车时间映入眼帘。
她稍微一算,心猛地沉下去,拿到票后匆忙找座位,掏出草稿本。
县城到河西拢共四小时,而县里发往长霞的末班车是下午五点半。反推回去,她必须在一点半前离开河西,而长霞开往县里的班车最早是六点半,理论而言,如果一趟车都没错过,精准踩点,她十二点半就能到河西。
可那只是理论,毕竟从长霞到县里就比预期多了一小时,准时到基本没可能,就算有,一个小时不到,在陌生的村落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李葵才任她离开。
没有出言威胁,也没有删除她手机里的照片,因为李葵很清楚,她没办法一天内往返长霞和清潭。
李葵很笃定,笃定她不敢冒险,不敢以受害者身份向众人剖开伤口,不敢前往陌生的地方过夜,也没钱过夜。
陈意真抹掉额头的汗,收起草稿本。
她再数一遍钱包里的现金,跑到开往清潭的候车队列问一位短发阿姨,“阿姨,清潭镇上的招待所一晚上最便宜多少钱啊?”
她现在已经花掉二十块,返程也算二十,坐摩托最多十块,她只能住五十以内的。
“四十。”那阿姨爽朗道,口音很重。
四十。
她又可以了。
“你一个人哪?”阿姨继续问。
周遭视线纷纷落在身上,鱼龙混杂,陈意真不太舒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打定主意后笑道,“我去找人。”
“你哪里的?”
“若水来的,我要去河西。”
“若水啊,”女人咂摸,“我就是河西的,你要去找谁?说不定我认识嘞。”
“我有照片!”陈意真摘下背带要翻包,翻了半响,手机是找到了,但那叠折起来的8K素描纸却不翼而飞。
她带的东西不多,钱包放网兜,手机、护身工具、铅笔盒、胶带,一叠素描纸,一瓶矿泉水和一大包纸。
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沓纸。
“怎么了?”见她捣腾女人问。
陈意真急得把东西都倒在地上,书包一抖而空,有人开了口,“找这个么?”
她倏地仰头。
男生穿黑T和工装裤,半张脸掩在黑口罩里,球鞋干干净净,皮肤白,泛着冷光,在怪味弥漫、乌烟瘴气的客运站分外扎眼。
他手里的十来张纸半卷着,隐约可见黑色马克笔字迹。
见她呆愣着,他扯下口罩,没睡醒似的眼皮耷拉,声音很低哑,“是你的吧。”
陈意真迅速出手抢过去,紧皱眉头,“你来干什么?”
她没想过周将泽会出现在这地方。
真是见了鬼了。
“你东西掉了,我帮你捡。”男生重新拉上口罩,朝写着清潭的指示牌一瞥,“你要去清潭,陈惜君知道吗?”
“谁说我要去清潭?”
“小姑娘,你不是要去河西吗?”短发阿姨扬声质疑。
周将泽闻言挑眉。
“......”陈意真歇了气,“你不会要打小报告吧?我相信你,你不是这种人。”
“别信我,我是。”男生顿了下,“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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