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雨也猛,雨水沉沉地砸下来,把伞面砸得砰砰响。
况嘉一不得不用力握紧伞柄,微微倾身向前走。
第三次看到那个商店的红色招牌时,况嘉一气笑了。
又走回原点了。
明明是按着记忆里的走,怎么就找不到那处栏杆,那截阶梯。况嘉一都怀疑是不是谢绥抑会魔法,把地下室隐藏了。
裤腿和鞋子都被浸透,脚下变得又湿又重,况嘉一只好走到商店屋檐下避避雨。店子早关门了,它处坡上,地势高,勉强还有一块干的地方。
收好伞,况嘉一又往里靠了靠,手机里的信息还是没有收到回复,雨不断地溅到台阶上,分不清周围弥漫的是雾还是水汽。
况嘉一穿的短袖,在那站了十多分钟,手臂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他擦掉手臂上的水汽,再拿出手机,九点四十了。
调出那串已经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况嘉一按下拨打,通话音响了十二下。
自然挂断。
况嘉一等了一会,拨第二个,还是没人接。
起初况嘉一还有耐心等系统自动挂,打到第四个还是没人接,他有点着急了。
况嘉一不间断地连续拨打几次,机械的嘀嘀声持续地淹没进雨里。
雨夜把时间拉的漫长,嘈杂得惹人心烦,不知道拨了多少次,黑夜里突然传来空远的来电铃声。
况嘉一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等待接通中。
他挂掉电话,那来电铃声也一同消失,况嘉一又拨出一个,嘀声响起的同时来电铃声也传来。
这次好像离况嘉一更近些,此外还有两个频率不一的脚步声,踩过水坑,一个急促,一个匆忙。
挂了电话,况嘉一冲进雨里,他五感很灵,循着刚刚的声音来源跑出一段,找到了那个高挑的侧影。
谢绥抑撑着伞低头赶路,手臂上突然一热,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从伞下瞥到那人的下颌,稍稍松力,况嘉一拉着他躲进一个角落里。
“绥抑?”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响起女人哀伤的声音,“小绥,妈妈看到你了。”
况嘉一眨了眨眼,小心地抬头看谢绥抑。
谢绥抑盯着对面空白的墙壁,神色平淡。
“小绥出来好不好?妈妈带你走。”
“你是不是还在怨妈妈,小时候不是不带你走,只是妈妈也没能力,走之前我把存的钱都给爷爷了,求他照顾你。”
“我昨天去找爷爷,也跟他说了。”
女人在雨中抽泣,“小绥,跟妈妈走吧,妈妈现在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了。”
跟今天下午听到的传言不一样,况嘉一抬眼,谢绥抑还是那副表情,只是眼睛看着有些空。
他手垂在身侧,况嘉一刚刚抓他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的温度比自己还低。
那只手贴着裤缝线,手指根都是红的,大概是因为刚刚握伞握的太用力。
女人的抽噎声变得断续而渐微。
谢绥抑突然楞了下,他的手指被热源贴了贴,指尖纳入一片温暖。
况嘉一用那双在昏光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夸张地做口型——“冷不冷?”
谢绥抑摇了摇头,几秒后,他把手抽了回来。
今晚发生的事很突然,谢绥抑不知道那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在他明确拒绝后仍然锲而不舍地要带他走。
在路边纠缠了二十多分钟,谢随抑甩开她走了,手机里况嘉一的信息还没有回,因为他还没回家。
到巷口谢绥抑本来在看手机,听到关门声后偏头,才发现那个女人跟了他一路。
谢绥抑立刻锁了手机撑伞走,女人不死心一直在后面追,哭喊声跟在后面,被手里不断响起的来电铃声冲的很碎。
况嘉一打最后一通电话时谢绥抑速度已经慢下来,他打算转身了。
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离女人的视野。
雨中的哭泣声似乎消失了,摸不准她到底走没走,两人还是在墙角站了一会。
最后况嘉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捂住嘴巴,紧张地看着谢绥抑。
漫长的数十秒里,外面没有动静。
谢绥抑先走出去,侧头看他,况嘉一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
趁谢绥抑不注意,况嘉一又抬手闻了一下,他手上有一股茉莉的清香,之前还没有,是他刚刚握谢绥抑手指沾上的。
谢绥抑撑开伞,在雨中等况嘉一。
况嘉一的伞之前丢在那边,撑伞跑不快,他是冒雨冲过来的。
这么大雨,况嘉一全身都湿透了,在角落里光顾着听外面的动静,此刻放松下来,他难耐地扯开黏在皮肤上的衣服。
“我的伞在那边。”况嘉一指那个红色招牌。
谢绥抑送他过去,况嘉一拿到伞,谢绥抑便转身要走。
“欸?”况嘉一唤他。
谢绥抑停下来侧目,况嘉一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以为又是追债的人,没想到是谢绥抑妈妈,雨中的哭泣和哀求听起来伤心至极,但谢绥抑始终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这是他的家事,况嘉一不能过分打听。
他晃了晃手机,“你家还好吗?”
谢绥抑摇头,他不知道。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反正我现在没事,等会你要是要帮忙我还可以顺手帮你。”
只要谢绥抑不明确拒绝,况嘉一就当他默认同意。
谢绥抑走在前面,况嘉一在后面跟着,默默记路线。
走到一处平地,谢绥抑停下,况嘉一问:“怎么了?”
谢绥抑微抬下巴,况嘉一跟着他的方向,看到了那截阶梯。
“上次不是还有栏杆…”
应该是被暴雨冲垮,不知道被弄到哪去了,怪不得况嘉一一直没找着。
谢绥抑要往下走,况嘉一虚虚伸手,“别下去了吧。”
水已经漫到台阶之上,看样子已经没过膝盖了。
雨还在下,这里今晚不能住了。
“或者你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出来吗?”况嘉一问。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站的离谢绥抑有一段距离,声音在雨里显得很遥远,却带着莫名的宁静。
其实还有一点紧张,谢绥抑能听出来。
从最开始他点头承认讨厌况嘉一做的事情后,他每次想提出帮助就是这样,总是带着小心翼翼。
谢绥抑疲厌地垂眼,水位似乎还在上涨,不用强光照也能看出水的肮脏,在雨下冒出一个一个水泡。
谢绥抑突然有些好奇,况嘉一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摇摇头,没有重要的东西要拿。
“那,”况嘉一艰难地想措词,这里今晚不能住,谢绥抑去哪是个问题,况嘉一心里有个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说,思索片刻,他还是诚实地问:“不然你去我家住一晚吧?”
料想会被拒绝,况嘉一已经在盘算哪里有便宜酒店。
谢绥抑冲他点了点头。
“嗯?”况嘉一停住,歪歪头,不确定地问:“去我家?”
谢绥抑给了肯定的点头。
到家门口,看到自己家门牌号况嘉一才有一种实质的确认,谢绥抑居然真的跟他回来了。
打开门,况嘉一弯腰替他找拖鞋,之前周任航来他家玩过几次,有一双拖鞋,况嘉一拿出来,看了几秒。
“算了。”他自言自语,把拖鞋放回去,去另一层翻新的。
他身上的衣服被体温烘了个半干,随着弯腰衣前下摆自然垂下来,从谢绥抑的角度看,可以看到他一截雪白的腰腹。
没有一点锻炼痕迹。
况嘉一向来是能坐就不站的人。
他翻出一双新拖鞋,放到谢绥抑脚边。
“换一下吧,脚上这双洗了今晚放烘鞋器上明天应该能干。”
谢绥抑蹲下来解鞋带,况嘉一也蹲在他旁边,两人挨的近,方寸间突然响起肚子饿了的咕噜声。
况嘉一抿唇,不是他,他不饿,晚饭吃了两碗,等会喝口水说不定还能打个嗝。
他悄悄抬眼望右瞧,谢绥抑神情自若地继续解鞋带。
解了都快半分钟了。
况嘉一低下头,肩膀轻微抖动,几秒后,他一下站了起来。
“完了。”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干净,况嘉一语气变得懊恼,“我本来今天从我奶奶那拿了草粑,想带给你吃的,之前去找你落车上了。”
况嘉一当时走的着急,袋子放座位上他忘拿了。
“我奶奶做的草粑还挺好吃的。”况嘉一觉得可惜。
谢绥抑倒没什么期待的样子。
他提着自己的脏鞋子去卫生间,况嘉一的鞋子不着急刷,跟在谢绥抑后面提议:“我去给你煮碗面。”
“吧?”况嘉一及时补充,谢绥抑看他,点了点头。
卫生间门开着,谢绥抑因为找不到刷子往外看,厨房里没人。
况嘉一正背对着他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揪住两边衣服下摆,漂亮的脊背露出,况嘉一把身上淋湿的衣服脱下,反手关了门。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动作也很自在,谢绥抑作为一个普通同学在他家里,况嘉一没有一点防备。
“我找了套干净衣服。”况嘉一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放这个架子上,鞋刷在柜子下面,你可以先洗澡,然后再刷,刷完应该就有面吃了。”
况嘉一说完就装模作样地去开冰箱,带着鸡蛋进厨房,偷偷拿出手机,背着对门,况嘉一打开了手机浏览器。
谢绥抑刚按停水,就听到了一道短促的惊呼,接着是一阵锅碗相碰的声音,随后厨房的门被慌忙关上。
他对着镜子,甩了甩水,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虽然它卖相不好。”况嘉一把一碗鸡蛋面端上桌,面条煮的太久,软软地趴在一起,旁边卧着一个不成型的煎蛋。
“但可能味道也一般。”况嘉一拉丧脸,把一堆调料摆上桌,醋,酱油,干辣椒,蒜泥酱,还有一瓶牛奶。
“委屈你将就一下。”况嘉一说:“我不知道你口味,你看看你还要加什么。”
谢绥抑什么都没加,他拿起筷子拨了拨,夹起一筷面进嘴里。
“能吃吗?”况嘉一伸长脑袋问他。
谢绥抑轻轻颔首,其实味道很好,况嘉一大概是把水直接加进煎蛋的锅里,用它做汤煮面,这样做很香,汤里带着鸡蛋味。
“你真的不用再加点什么了吗?”
谢绥抑摇头,他吃面的声音不大,况嘉一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忽视那道灼人的目光,谢绥抑低头混着面几口吃掉煎碎的鸡蛋,再吃掉几口面,一个鸡蛋又出现在碗底。
它金黄而完整。
“没想到吧。”况嘉一有些得意,“买一赠一。”
“这个鸡蛋我煎得可好了,还是糖心的,你试试。”
谢绥抑不用试,他刚刚戳到蛋面,糖心就缓缓淌出来,可口而诱人。
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蔓延,谢绥抑开始后悔一个多小时前的点头。
如果没同意到况嘉一家,那谢绥抑现在可能在某个钟点宾馆或者能避雨的地方啃面包,睡觉。而不是坐在明亮而舒适的餐厅里,吃着一碗卧着两个鸡蛋的热汤面。
他吃的并不开心,也没有感激。
只觉得那个要测试况嘉一的想法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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