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远说得好像云淡风轻，但还是把张子穆给震惊到了，他手里的淀粉肠都忘了吃，有些愣得僵在原地。
好半天他才憋出来一句话：“这......确实是件大事，你考虑好了吗？”
周行远有些惨淡地笑了一声：“要是我自己没办法再画画了呢？”
张子穆下意识地朝他的手看了眼。
“我手没问题。”
“我只是......丧失对色彩的感知能力了。”
周行远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月之前这种情况刚发生时，他还能安慰自己多练练就好了，但是后来，这种情况迟迟得不到缓解，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外公。
在他去世前的几年，意外得了一种特定的“失认症”，完全没有办法辨别色彩，辨别图像，到最后，一个以自己绘画为骄傲的画师，再也没办法拿起画笔。
周行远很怕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确诊再也没办法画画，还不如现在就直接放弃。
这也是他逃出来找他爸的目的，他做了很久的决定，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艺考。
张子穆在这时候开口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到了瓶颈期呢？”
察觉到周行远的目光，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太懂美术，不过我上高中那会儿也有段时间瓶颈期，原本很简单的题目那时候怎么都不会做，像是陷入死胡同了一样。成绩一落千丈，老师还以为我们家出现什么变故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只能拼了命地刷题呗，刷累了就逃课出来玩会儿。”
“结果你看，我不还是考上华大了。”
周行远盯着他看：“你就没怀疑过自己会不会以后再也不会做题了？”
张子穆笑了声：“哪有这么夸张啊，我还不至于这么想。再说了，又不能放弃高考，所以我只能坚信自己绝对会好起来的。”
“你也得对自己有点信心，别说什么再也画不了了这种丧气话，万一再坚持一点事情就能有转机呢？”
周行远低了下头：“可是我好像很难看到希望。”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回到了华大，张子穆忽然顿住了脚步：“你在这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
他说完快步跑进了宿舍楼，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支橄榄枝。
枝条被他用细麻绳绑在一起，上面坠着一个圆形小卡片，张子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面随手画了一颗小树。
竖线上面绕了三道弯。
“这个送你，”张子穆把东西递过去，“代表着希望，生命力和世界和平，是不是超酷？！”
周行远在张子穆的注视下接住了橄榄树枝。
“谢谢。”
“没事，”张子穆笑了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点希望。”
他说完“嘶”了一声：“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别扭，跟绕口令似的。”
周行远终于没憋住笑了。
第二天张子穆走进周导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放了一瓶燕麦奶，自己电脑旁边的凳子上放了一个书包。
周行远这时候推门进来，坐到张子穆旁边的时候把燕麦奶往他身边推了推。
“回礼。”
“谢谢你的橄榄枝。”
－
张子穆回想起来这一切之后有些不可思议。身后的旋转木马转了好几圈，新的游客走上去又走下来，他才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
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对不起。”
“没事，”周行远走到他身边，肩膀不经意间碰了他一下，“我知道。”
“你当时给我看那幅画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那段过往如果学长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不行，我还是得说。”张子穆深吸一口气，原本以为将那段黑色经历藏起来就能逃避过去，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现在他才忽然发现，原来那段时间受到影响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甚至......如果不是禾苗当时被周行远捡到，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周行远遇上。
在自己没把周行远认出来的那些天里，他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觉得他薄情寡义，这都能忘？
张子穆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大学毕业之后，我爸来找过我，他发现我大学期间放了很多心思在拍视频上，觉得我不务正业，于是把我所有设备都毁了，把我关在家里，想逼着我去他公司上班。”
“后来我换了手机，卸掉了微信逃去海港市，结果那时候生活很糟糕，我又自暴自弃，一想起来大学时候的经历就难受，结果就是有一天一觉睡醒发现大学时候的经历几乎全忘了。”
“对不起，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
他把事情说得简单了很多，听起来甚至有些云淡风轻。
但是这句话刚说完，张子穆就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中。
和上次在海港市周行远那个以取暖为理由的拥抱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他这次并没有沉默，而是对他说：“学长，一切都过去了。”
张子穆任由他抱着，酸涩的情绪翻上来又渐渐平静下去，好久之后，他在周行远怀里“嗯”了声。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三四年前被迫失去的人和生活，兜兜转转几年之后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只是不小心绕了一条不太好走的远路，还好路上有人在无形地陪着他，于是他咬牙走向了正轨。
离闭园还有些时间，两人并肩走在游乐场人工湖的湖畔，张子穆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周行远在微博上回复的评论，问道：“所以你当时说的带你走出低谷的人是......”
周行远看了他一眼，没有避讳：“就是你啊。”
张子穆沉思：“我什么时候给你画过小树？再说，我画树是这个样子的吗？”
周行远笑了声：“学长自己画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这些年确实没有闲的没事画过树，经过周行远这么一提醒，打开备忘录随手画了一下。
“哎！”张子穆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激动起来，“这么看确实有点像哎！”
他说完目光又落在周行远脖子上的橄榄枝纹身，抬手虚空指了一下：“那这个呢？不会也是为我纹的吧？”
周行远若有所思：“算是吧，主要你说的那些寓意我觉得很有道理。”
“啊，”张子穆扶了下额，“那我算不算是带坏小孩啊？”
他说完想起来什么，提前开口道：“别跟我说什么你不是小孩，那时候你才大一！”
周行远笑着“嗯”了一下。
张子穆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花店老板说周行远不可能是为他纹的纹身，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他有些懊恼，周行远在旁边幽幽开口道：“其实也不算带坏。”
“至少一直到现在，我没后悔过纹它。”
“就算不是大一，我总有一天会在这个位置纹橄榄枝。”
张子穆被他逗笑了：“你这么执着啊！”
他说完又想到了些别的事：“对了，你之前玩个刺激点的项目都撑不住，这几年怎么进步这么快，摩托骑得那么厉害？”
周行远喝了口水：“还不是以为你喜欢这些。”
“结果发现我前几年的认知有误。”
“咳，”张子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时候不是急着跟你证明游乐场不只是小学生玩的地方嘛，结果过火了。”
周行远盯着张子穆笑了笑：“学长真关心我。”
张子穆：哎？
周行远看着张子穆这个样子，忍不住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张子穆回过神：“你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的画？”
张子穆张了张嘴：“可能是因为，生命力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感受到你的画里面有一股很强的自由和生机。”
“而且很神奇，我有时候能够感受到你画里面的情绪，就像是......灵魂沟通。”
“我那时候不是很消沉嘛，然后看见你的画就感觉受到了鼓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周行远愣了一下。
那个拉他从低谷出来，给他种下自由和生命力的人，其实就是曾经的张子穆自己。
他暗想，还好当时没放弃。
这样在你需要的时候，我至少能够有些用处。
在他发呆的时候，张子穆又抛来一个问题：“你第一次送我画是因为我找你诉苦，想帮我吧。”
周行远回过神，点了点头。
张子穆接着又问他：“那这次呢？是察觉到我就是曾经那个过得很烂的人，所以想安慰我？”
“不是，”周行远回答，“送给你那幅画是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
张子穆歪了下头，跟他开玩笑：“我喜欢就这么重要，值得你抽出时间，冒着掉马的危险专门给我画啊？”
他这句话说完，不知道从哪吹过来一阵风，园区定点燃放的烟花第一朵正巧在城堡后面绽放至夜空。
周行远在闪烁的亮光中偏过头。
“有，”他这次没有笑，一脸认真地直视着张子穆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是你，所以很重要。”
这回轮到张子穆愣住了。
终于把之前所有事给理清了，他俩是真的很有宿命感的一对小情侣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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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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