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惨白的光线被沈清荷离去的背影切断,沉重的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门外走廊的昏暗。门轴摩擦的刺耳声响,如同最后一声叹息,在弥漫着福尔马林、焦糊与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拖出长长的尾音。
最后那声微不可闻的滴答,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凿穿了陈默狂怒未消的胸腔。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张永贵尸体的腰部创口。
一滴。
又一滴。
粘稠、发黑、近乎凝固的血珠,正极其缓慢地从创口深处一根细小、暴露的血管断端渗出,坠落在冰冷的不锈钢推车表面,积成一小滩令人心悸的暗色污迹。那颜色,不是死亡后正常的暗红,也不是福尔马林浸泡的苍白,而是……一种浓稠的、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墨黑。在无影灯下,竟泛着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油亮光泽。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所有的愤怒、屈辱、被愚弄的狂躁,在这诡异的景象面前,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迅速冷却、凝固,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血腥味的凛冽寒意。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那摊黑血,扫过张永贵被剖开的、空无一物的背部肌肉层,最后,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落回那个玻璃容器——落在那枚浸泡在污浊液体与焦黑残渣中的深灰色金属方片上!
方才沈清荷临走前捕捉到的那一瞬即逝的暗红微芒……这诡异的黑血……
“吴科长!”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近乎爆炸的张力,猛地砸向门口,“这血!颜色不对!绝对有问题!张永贵体内很可能还藏了东西!或者……他根本是被毒杀的!”
吴文清并未离开。他站在重新闭合的太平间门内,藏青色夹克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一条笔直的、带着无形重压的阴影。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推车上那摊刺眼的黑血,扫过情绪濒临失控的陈默,最后,停留在玻璃容器里那枚静默的金属方片上。
那目光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波动,稍纵即逝。像是冰面下急速掠过的一尾游鱼,搅动起微澜,旋即又恢复深潭般的死寂。
“陈默同志,”吴文清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板的、毫无起伏的平稳,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请注意你的身份和立场。现在,沈清荷同志已被停职审查,这起案件的所有相关调查工作,必须按组织程序暂停。省厅督查室和后续接手的专案组,会负责厘清一切疑点。”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名神情冷峻的督查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印有省厅封条的证物袋和封条。
“现场所有物品,即刻封存。”吴文清的目光转向陈默,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包括这具尸体,以及……那个容器里的东西。在省厅正式接收人员到达前,任何人不得再接触、移动、检测。这是命令。”
封存!
陈默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看到了!吴文清绝对看到了那滴黑血的诡异!他也绝对知道沈清荷临别前对金属方片那一瞥意味着什么!可他选择了最冰冷、最彻底的隔绝!用“程序”和“命令”铸成一道铁壁,要将刚刚显露端倪的真相再次死死捂进黑暗里!
“封存?!”陈默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吴文清!你他妈睁眼看看!这血是黑的!黑的!张永贵指甲缝里的‘L’!他死前塞进自己身体里的‘胶囊’!还有这个刚刚还在闪红光的鬼东西!全都指向同一个地方!现在停职!封存!你告诉我,这他妈是保护证据,还是帮着毁灭证据?!”
“陈默!”吴文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被冒犯的凌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对抗组织决定,阻挠现场封存,后果你承担不起!现在,立刻让开!执行封存程序!” 他身后的两名督查同时向前逼近一步,眼神冰冷,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推车上,那粘稠的黑血仍在极其缓慢地渗出,滴答……滴答……声音微弱,却像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死寂。
陈默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狂跳。他看着吴文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看着那两个蓄势待发的督查,看着推车上那摊刺目的黑血,看着容器里那枚仿佛死去的金属方片……
沈清荷被带走的背影,周砥病房那催命般的除颤警报……所有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
就在这时——
“砰!”
太平间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林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汗水浸透,手术帽歪斜,口罩被扯到下巴,脸色是一种极度紧张和透支后的惨白。他扶着门框,胸膛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后怕。
“陈……陈默!” 林峰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周主任……救回来了!恶性室颤……除颤三次……上了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暂时……暂时稳住了……” 他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室内剑拔弩张的场面,看到吴文清和督查,看到推车上那摊黑血,看到陈默眼中未熄的狂怒,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但是!” 林峰喘了口气,猛地指向门外ICU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惊疑,“就在刚才……就在我们好不容易稳住他心律的时候……周主任……他……他短暂地睁开了眼睛!”
陈默和吴文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峰脸上。
“他……他好像非常非常吃力……嘴唇在动……” 林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极其短暂而诡异的画面,“但……但完全没有声音。他……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但他的手……他的右手手指……在床单上……在床单上……划了几下!”
“划了什么?” 陈默的声音绷紧如弦。
林峰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惊惧:“很……很奇怪的痕迹……不是字……像……像是……” 他努力寻找着词汇,“像……像是……一个……一个没有封口的……歪歪扭扭的……方框?或者……一个不规则的……圈?旁边……旁边好像还有一点……很短很短的一竖?又或者……只是一道无意识的划痕?太快了……太模糊了……而且他马上就又陷入深度昏迷了……我……我真的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一个歪扭的、未封口的方框?一点短竖?
陈默的脑子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所有的线索、画面、声音,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组合!
沈清荷最后投向金属方片那捕捉到暗红微芒的锐利眼神!容器里那枚光滑如镜、深灰色的、方形的金属片!张永贵腰部创口滴落的、浓稠如墨的黑血!
还有……周砥在濒死边缘,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在床单上划下的那个……歪扭的方框!
方框!
“方片!” 陈默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太平间死寂的空气里!他豁然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玻璃容器底部那枚浸泡在污浊残渣中的金属方片!那冰冷光滑的方形轮廓,在林峰描述的“歪扭方框”映衬下,瞬间被赋予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象征意义!
“是它!周砥在指它!” 陈默猛地指向容器,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扭曲,“那个‘胶囊’!张永贵体内的东西!它没毁干净!周砥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吴文清镜片后的瞳孔,在这一刻,极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一直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平静眼神,终于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他脸上那职业性的、带着悲悯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掠过眼底。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极其细微的失态,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陈默心中所有的怀疑!
“吴文清!” 陈默一步踏前,巨大的身躯带着迫人的气势,几乎要撞到吴文清的脸上,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沉咆哮,“你怕了?!你他妈到底在怕什么?!怕我们找到这个鬼东西里面还藏着什么?怕周砥醒过来?还是怕……怕你自己背后那个‘L’被挖出来?!”
“住口!你疯了!” 吴文清厉声断喝,试图用声音的强度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但眼神深处的震动却无法完全抹去。他身后的两名督查立刻上前,强硬地挡在陈默和吴文清之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
推车上,又一滴浓稠如墨的黑血,挣脱了血管的束缚,沉重地滴落。啪嗒。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枚深灰色的金属方片,静静地躺在污浊的液体和焦黑的残骸里,光滑的表面,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死寂、却又仿佛蕴含着致命秘密的幽光。像一个无声的嘲弄,又像一个冰冷的问号,悬在太平间凝固的空气里,悬在每个人紧绷欲裂的神经之上。
林峰看着那摊黑血,看着那枚方片,又想起周砥在昏迷边缘划下的那个歪扭方框,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吴文清迅速调整了呼吸,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重新戴上了那张冰冷、严肃、不容置疑的面具。他的声音恢复了刻板,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一种急于结束一切的压迫:“立即执行封存!所有物品!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按妨碍公务论处!”
他不再看陈默那双燃烧着火焰和冰寒的眼睛,目光刻意避开了那摊刺目的黑血和玻璃容器,转向门口,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安全的出口。
太平间内,只剩下福尔马林和焦糊的气味无声地弥漫,督查撕开封条的刺啦声冰冷地响起,陈默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以及……那如同计时器般缓慢滴落的、粘稠黑血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时间,在墨色的血滴和冰冷的封条中,被强行凝固。但某种东西,却在死寂的冰层之下,在陈默燃烧的瞳孔深处,在吴文清强行镇定的背影里,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正以前所未有的凶险姿态,疯狂地积聚着爆发的力量。那枚深灰色的金属方片,是钥匙,也是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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