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调查组的风波如同夏日的雷阵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留下的除了些许湿漉漉的痕迹,更多的是雨后的清新与勃勃生机。柳湾乡的工作重心彻底转向了巩固整改成果和应对迫在眉睫的夏季生产。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柳湾乡,尤其是周砥,有过多的喘息之机。
入夏以来,昭苏省北部地区遭遇了罕见的持续高温少雨天气。烈日炙烤着大地,田土龟裂,河道水位持续下降,山塘水库蓄水量锐减。梨安县发布了高温橙色预警,抗旱保苗的紧急通知一道接着一道下发。
柳湾乡地处山区,本就水资源分布不均,抗旱能力脆弱。持续的晴热高温让情况迅速恶化。刚刚经历过雹灾和整顿风波的果农们,眼看着新补种的树苗和正值果实膨大期的果树叶片开始打蔫、卷曲,甚至出现落果现象,心急如焚。几个地势高的村子已经出现了人畜饮水困难的情况,村民需要到几里地外的山沟里挑水吃。
抗旱,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
老陈乡长紧急召开班子会,成立了乡抗旱救灾指挥部,自己亲任指挥长,周砥任常务副指挥长,具体负责一线调度和落实。会议室的氛围比之前应对调查组时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天灾面前,任何内部的分歧和算计都暂时被搁置一边,保民生、保生产是唯一的目标。
“周乡长,你熟悉情况,底下的村都跑遍了,你来说说,眼下最紧迫的是什么?该怎么干?”老陈将目光投向了周砥,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倚重。
周砥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几天他下村了解到的情况。他没有丝毫犹豫,条理清晰地汇报:“陈乡长,各位同志,目前最紧迫的有三件事。第一,保人畜饮水。重点是大湾村、西山沟村、李家坪等七个地势高的自然村,必须立即组织送水车,确保每天基本用水供应,同时寻找新的应急水源。第二,保果树。现在是果实生长的关键期,缺水不仅影响今年收成,更可能造成树体损伤,影响来年甚至往后几年。必须千方百计调度一切可用水源,进行灌溉保树。第三,防火灾。天干物燥,林区火险等级极高,必须加强巡山和宣传,严禁一切野外用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建议,第一,指挥部立即下设综合协调组、水源调度组、应急送水组、技术指导组和□□保障组,明确分工,责任到人。第二,立即启用所有抗旱应急资金和物资,租赁所有能租到的抽水设备、运水车辆。第三,请求县里支援,协调水利、消防部门增加送水频次,并请农业局专家下来指导节水灌溉和抗旱保墒技术。”
他的思路清晰,措施具体,立刻得到了班子其他成员的赞同。老陈当即拍板:“就按周乡长说的办!各部门立刻行动,谁那里掉了链子,别怪我老陈不讲情面!”
散会后,柳湾乡这台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周砥更是像上了发条一样,几乎住在了乡政府和各个村子之间。他协调来的第一批消防送水车冒着黑烟开进了缺水的山村,看着村民拿着水桶、水盆排队接水时那欣喜又急切的眼神,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亲自带着水利员和技术员,爬沟过坎,寻找可能的水源。在一处几乎干涸的山涧,他们发现了一处岩缝还有细小的渗水。周砥二话不说,挽起裤腿就和工作人员一起清理淤泥,试图扩大出水量,汗水混着泥水浸透了他的衣服。
白天跑现场,晚上开会调度,梳理问题,分配第二天的资源。常常是深夜一两点,周砥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方便面和饼干成了主食,嗓子因为不停地说话和协调变得沙哑。但他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那种被需要、能解决问题的价值感,驱动着他透支着体力。
然而,抗旱资源终究是有限的。水就那么多,车就那么几台,先给哪个村,后给哪个村,先保人饮还是先保果树,每一个决策都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矛盾。
这天下午,周砥正在西山沟村组织村民利用新找到的一处小水源修建临时蓄水池,党政办主任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到他,脸色很难看:“周乡长,不好了!大湾村和上坪村的村民为了争消防车的送水,差点打起来了!”
周砥心里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湾村和上坪村是邻村,共用一条已经快见底的水渠,因为送水车先到哪个村的问题,积怨已久。
他立刻丢下铁锹,跳上吉普车:“赶紧过去!”
赶到现场时,两村几十号村民正围在村口路上,吵吵嚷嚷,推推搡搡,情绪激动。乡里派去的干部和村干部正在中间竭力劝阻,但效果甚微。
“凭什么每次都先给他们大湾村送?我们上坪村的人就不喝水了?” “我们村果树多,损失更大!先保我们有什么错?” “放屁!我们村地势更高,吃水都困难了!”
周砥拨开人群,走到中间,沙哑着嗓子大喝一声:“都安静!吵能吵出水来吗?!”
看到他来了,嘈杂声稍微小了一些。大家都认识这位经常跑下来的周副乡长,知道他是个能干事、也敢说话的干部。
周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乡亲们,天灾当前,咱们自己人跟自己人抢,像什么话?让外面人看了笑话!水是紧张,但乡里正在想办法,县里的支援也在增加。今天这车水,我说了算!”
他顿了顿,指向大湾村方向:“这车水,先去上坪村!” 上坪村的村民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大湾村的人则不干了,刚要嚷嚷。周砥抬手止住他们,继续道:“理由有三:第一,上坪村的老井昨天彻底干了,眼下吃水比你们大湾村更困难!第二,送水车从乡里过来,路过上坪村,先给他们卸水,再拐去你们大湾村,不耽误多少时间,效率最高!第三,我周砥向你们保证,明天协调来的新水车,第一趟就直奔你们大湾村!如果做不到,你们就去乡政府找我算账!”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大湾村的村民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也没再吵闹。上坪村的村民则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周砥又对两村的村干部严厉地说:“你们是村干部,不想着怎么团结互助,共渡难关,反而带着村民闹事?像什么样子!立刻组织人,有序接水,谁再闹事,乡里严肃处理!”
一场眼看要爆发的冲突,被周砥强行压了下去。他看着村民们排队接水的背影,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这只是开始,随着旱情持续,这样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各种问题接踵而至。有的村为了抢水源发生了械斗苗头,有的养殖户偷偷截流灌溉用水,有的村民开始抱怨乡里分配不公,甚至又出现了匿名信,指责周砥在水源分配上优亲厚友,罔顾民生。
周砥疲于奔命,一方面要调度资源,一方面要化解矛盾,还要应对各种背后的暗箭。他明显地消瘦了,眼圈乌黑,但眼神里的火焰却从未熄灭。
这天深夜,他又在办公室对着全乡水系图和各村缺水情况表发呆,思考着如何能更优化调度。老陈乡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面。
“吃点东西吧,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老陈把面放在他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切的关心。
周砥道了声谢,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吃起来。他确实饿坏了。
老陈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口气:“这次旱灾,真是考验人啊。也难为你了,冲在第一线,压力最大,得罪人的事也干得最多。”
周砥咽下嘴里的面条,摇摇头:“没什么,分内事。只是看着乡亲们为点水作难,心里不好受。”
“是啊,”老陈点点头,忽然压低了些声音,“我听到些风声,县里对这次抗旱工作很重视,胡副县长可能这几天会下来实地检查指导工作。”
胡副县长?周砥心里微微一动。这位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据说和之前被处理的马副县长关系匪浅,对柳湾乡,尤其是对他周砥,似乎一直有些看法。
“来检查工作是好事,正好可以当面反映我们的困难,争取更多支持。”周砥不动声色地说。
老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嗯,做好准备吧。估计……不会太轻松。”
吃完面,老陈离开了。周砥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远处偶尔有手电筒的光柱晃动,那是巡山防火队员的身影。
胡副县长要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单纯的工作检查,还是另有用意?
旱魃为虐,天灾固然可怕,但有时,**比天灾更耗人心神。
周砥深吸一口气,将碗推到一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画满了标记的水系图。不管谁来,不管带着什么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水,保住乡亲们的命根子和钱袋子。
他的手指点在图上标注缺水最严重的一个区域,眉头紧锁,思索着还有一个可能被忽略的水源点。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里再看看。
夜色深沉,办公室的灯光,如同旷野中一颗孤独却坚定的星子,持续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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